那是他第一次去封宗。
少年心性大都顽劣, 路寒舟连吃饭都不老实,偏要在椅子上挪来挪去,转来转去, 有时候夹个菜的功夫都能差点摔倒。
每当这种时候,封宗那个饱读诗书的“小夫子”就要说:“食不言寝不语,体端形稳这些最基本的你父母都没教过你吗?”
明明自己嘴上的饭粒还沾着,偏要做一副老派的样子, 不伦不类的。
江宁灼当时还不是路寒舟的师兄。
从小因为父母布医散养长大的路寒舟哪懂这些,听得云里雾里歪着头嘟着嘴,看着江宁灼说:“你又不是我的师父, 哪里用得着你教, 哼, 一点都不可爱。”
江宁灼从小就冷冰冰的,敢这么和他说话的同龄人几乎没有, 江家父母见状都笑了起来,让江宁灼很没面子。
小脸蛋鼓得老圆,气鼓鼓说道:“你可爱,就数你可爱,可爱的什么都不会。”
少年时期连几句呛人的话都不会说。
“吃你的饭吧小夫子!”路寒舟跳下凳子过去把江宁灼唇边的饭粒拿掉。
江宁灼当即就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
再之后就是路寒舟入学封宗了。
就算他明知自己招惹过江宁灼无数次该躲着走的情况下, 在饭桌上难免还是会遇到。
路寒舟记性好,小时候的糗事那是一点没忘,全程都盯着江宁灼,就想像以前一样,抓住他饭粒掉出来或者粘上的把柄,好嘲笑一番。
但他没有机会。江宁灼是多严谨的人,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反倒是路寒舟专心看他,吃了自己满脸,让周围同门师兄弟们一阵调笑。
就在他羞愤欲死打算离开时,江宁灼拽住了他的胳膊,伸手将他脸上的饭粒拿下,放在了自己唇边咬去,说道:“寒舟好好吃饭,不准剩下。”
这个动作让周围一阵哄闹。
路寒舟脸皮薄,当即就不好意思了,在那之后吃饭就很安分了。
往事如走马观花在眼前播放,窝在床脚的路寒舟轻轻笑了一声。
现在两个人倒是不会因为这一粒米争个你上我下了,全是江宁灼一口一口喂他,彻底惯的没了边。
就在他沉溺在过去时,窗外跑过了几个人,痛苦的嘶吼声将路寒舟拽回了神。
周身的寒冷再次扑过来,他不用看也知道外面成了什么样的惨状。
嘴边的笑意缓缓落下,他又想起了自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路寒舟伸手摘下了面具,脸上的神采早就一去不复返。双目无神和嘴唇干裂的模样如果是他自己看了都觉得陌生。
这三天没人来找他,甚至都没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小木屋。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感受不到了。
他想了无数次,师兄是不是不要他了啊,不然干嘛把他关在这里,这么久不来看他。
毕竟他晕倒之前他们是在吵架的。
可吵架的原因呢,想完之后路寒舟又觉得把他关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他。也许外面忙到不可开交,没人顾得上找他。
那晚他主动的目的就是想让江宁灼粗鲁一点,给他留下点痛感让他铭记。但江宁灼太温柔了,根本舍不得。
他现在感受不到任何和江宁灼相关的气息,其实有点不安。他想江宁灼,他非常想,他非常喜欢江宁灼。
床边的稻草都发霉生斑,路寒舟觉得自己也快发霉了。
“再等十秒,你不来我可就走了。”泪水模糊了路寒舟的眼眶。
他没穿鞋子,脚就叠在一起,蜷缩着看起来十分不安。
“十,九,八,七……”
数数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节奏也越来越慢。
最后一声“一”被拖了好长好长,直到他一口气全部用完,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吱呀”一声,路寒舟下床推开了小木屋的门。一股腥风溜了进来,这是腐败的味道。
眼前的植物开始糜烂,不远处的石头上倒着几具尸体,他们似乎话还没说完就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
这个世界的鲜活在不断地消失。
看着眼前的惨况路寒舟的心突然变得很安静,在心中做了坚定的选择。
他不想死,可是没有办法。
三年前那场大火他就已经死过一次了,穿书时又死过一次。现在活下来的确是侥幸。
他当然也可以继续活下去。
但父母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不允许他这样独善其身。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这种惨状有一天会波及到江宁灼身上,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就会疯的。
江尘的结界再厉害也拦不住挽香阁阁主。
初春风大,路寒舟没有裹紧单薄的衣衫,他叹了口气,开始支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伸手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皮肤现在脆弱到指甲轻轻一划就会破掉。
一滴一滴的血滴在他走过的路上,鲜血落在土壤里乍然长出一朵红花,这是怨凝最后的血产生的力量。
只有这样,就算在他走到照灵台前江宁灼来拦,也拦不住了。
周围不明所以的群众认出了路寒舟,知道封宗前几日的灵粥和他有关,见血滴下都疯了一般地扑到地上,去争抢啃食那些花。
但那仅仅只是路寒舟最后的生命。
血花在身后一朵朵绽放,路寒舟拖着缓慢的身子朝照灵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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