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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茗敏先是平视慕伊诺的肩膀,抬眸的刹那,表情遽然僵在脸上。身后的月嫂怀里,婴儿张开嘴巴尖声哭叫,有个男人正手持玩具哄逗她,夸张地做着鬼脸。
    慕伊诺眼神发空地想:原来她也再婚了。
    母子俩一里一外两相无言,他们之间不仅仅隔着一道低矮的门槛,还有切断的亲情、四年的陌生,以及两个新家庭的距离。
    夏茗敏嘴唇瓮动,半天才发出声音,颤抖地问:“儿子……伊诺,是你吗?”
    慕伊诺倔强地不肯和她对视,右手握拳,指甲狠狠地嵌进皮肉。巨大的失落致使他拧蹙眉心,尽量保持嗓音平稳,他说:“我回来看看弟弟。”
    久久没能等来夏茗敏的回应,慕伊诺重复一遍,结果同样。无可奈何地扬起头,却被对方通红的双眼、惨白的脸色惊住,他立刻卸下伪装,不自觉流露出对母亲的担忧和保护欲,焦急地问:“妈,怎么了?慕伊言呢?”
    日头高盛,整座小区浸在午后明朗的阳光中,慕伊诺同夏茗敏分坐长椅两端,少年弓背低沉脑袋,女人需要借助扶手才能勉强撑住上身,两人的内心都被痛苦淹没,难受地拉长呼吸。
    夏茗敏散开盘起的长发,改束马尾,四年前她一直是这样的发型。她沉郁地开口:“如果不是伊言患有先天性白血病,慕天翰是不会只带走你的。”
    夏茗敏道:“伊诺,我没能抢到你的抚养权,我真的尽力了,对不起。”
    忽然耳鸣、头晕,时而喉咙发紧,慕伊诺知道慕伊言的病,这一天总会来临,可没想到来得居然这么快。反复揉搓掌心,蹭掉额角的冷汗,他埋怨地问:“弟弟病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给慕天翰打了电话。”提及前夫,夏茗敏只剩惋惜和遗憾,“是他的管家接的,他回复我说慕先生很忙,而你的学业更加重要,你们没办法回国追悼,望我节哀顺变。”
    手背青筋毕现,拳峰凸起,慕伊诺浑身发抖地压抑着愤怒,几乎快要将后牙咬碎。汗水湿透衣服,良久,他哑声道:“告诉我墓园的位置。”
    慕伊言病逝,夏茗敏改嫁,慕伊诺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了,自然不方便再来打扰。他沉默着陪伴夏茗敏坐了一下午,逼迫自己重新切断与她的感情,因为那个婴儿比他更需要母亲。
    夕阳渐深时,夏茗敏说:“伊诺,伊言死后,我实在太孤独了,根本承受不了现实的绝望,所以……希望你能谅解我。”
    慕伊诺缓慢立直身体,双目无神地望向天际线,轻声问:“她是男孩女孩,叫什么名字?”
    夏茗敏回答:“女儿,叫魏言曦。”
    临近分别,夏茗敏率先起身,想要拥抱许久未见的儿子。慕伊诺后退一步,躲开了令他日思夜想的这个女人,他害怕深陷在母亲的温柔里无法自拔,从而自私地要求她能不能收留自己。
    满怀期待地来,失魂落魄地走,慕伊诺背过身,留下一句不轻不浅的:“照顾好自己。”
    夏茗敏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嘴里不停地喊着话,慕伊诺屏蔽掉她的声音,奔跑出小区,将门禁卡交到保安手中,沉下面色不舍道:“请把它还给A09栋的住户。”
    光线稀疏,摇曳的树影晃碎黯淡的天色,该去哪里,慕伊诺毫无计划,帆布包里装着手机,只要摁下开机键,慕天翰就能查到他的定位。
    慕伊诺不能容忍慕天翰的冷血,随长期积压下来的不满一并占据胸腔。少年缺乏冷静面对现实的能力,在他想好应该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之前,他决定先叛逆到底。
    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街行走,虽无明确的目标,身体却不由得朝向带着记忆温度的地方。慕伊诺扯紧包带,虚浮的脚步踢着石子,再抬眼时,右前方出现一家冰糖葫芦店,他注视着被人推开的店门,甜味溢出,回忆一瞬涌现。
    时光仿佛倒退回四年前,八岁的慕伊言拿着糖葫芦跑出来,口中重复喊着“哥哥”,要慕伊诺帮他咬掉最上面的酸山楂,他只想吃下面的一排甜橘子。
    台阶下睡着一名乞丐,慕伊诺收起拉杆,将半人高的行李箱立在门边,抬脚迈入店内,浓郁的香气微微缓解了一整天苦闷的心情。
    慕伊诺要了一串夏茗敏给慕伊言买的橘子糖葫芦,一口咬下山楂,眼睛忽地发烫,果然和过去的味道一样,即使外面裹着一层冰糖,也还是好酸。
    心脏倏然钝痛,慕伊诺停下咀嚼,盯着黄橙橙的橘子——他太想慕伊言了。
    进店前后不过五分钟,慕伊诺此时茫然地愣在台阶上,眼中充满不可置信。行李箱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脏兮兮的乞丐,迎着秋风缓神几秒,少年顿觉悲从中来,鲜活的世界不知为何变得好吵。
    穿过喧闹的十字路口,避开熙攘的人群,慕伊诺踩着暮色拐进一处城中村,长街冗深,耳边顿时清静许多。他踏进迷宫似的窄巷里,兜兜转转,直到夜幕降临,他随便往哪儿一坐,身心俱疲地搂紧帆布包。
    糖葫芦只尝了一颗酸山楂,慕伊诺苦涩地叹了口气。翻开包,取出全家福,视线凝固在这张照片上,许久过后,他把父母和弟弟折到背面,只剩他自己傻傻地面对着镜头。
    背上开始冷了,慕伊诺藏起难过,调整好情绪,准备动身离开。这时,巷角传来几句不堪入耳的骂声,地面人影晃动,心中警铃大作,慕伊诺才发现夜已沉得太深,四下全然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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