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看见沈妍闭眼,显得有些轻蔑,那些女演员讲话越来越难听。
“不是韩国人吧?”有个人说,“我们国家没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啊。”
“看样子好像不是。”
“新来的国外的练习生?中国,日本?”
沈妍完全是语言隔阂而放弃交流,闭目养神实则是为了在脑海中构建虚拟剧场。
用大脑,将即将要发生的表演,一遍一遍演练。
这需要极强的空间想象力,投入到剧本中,体会那些描绘的文字,幻想那个或许在平行时空中是存在的世界。
再接着,想象自己的出现,以角色的身份。
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
她不是科班出身,早年演戏全靠一个“灵”,后来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特别考了科班院校,学了一些专业知识。
表演并不是一门简单的技术。
这背后的学问,牵扯文学哲学符号学心理学......
偏偏大家把演员叫得轻蔑,一声戏子,上台露面,便赚得黄金满钵。
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把表演分为三个学派,体验派,方法派,表现派。
当年指点沈妍的老师说,她前几年表演,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表演,将自己放弃,投入到另外一个角色的身上,由此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这样很好,但有个问题,就是与角色共情超过某个程度之后,演员本身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入戏容易,出戏难。
演戏演出精神病的,也不是没有。
不少演员都会在演戏之后修一段长假,精神上抽离困难,情绪上压抑无为,十分痛苦。
沈妍也陷入过这种境地。
她前半生顺遂,要演悲惨凄苦的山间女子,很难一下真切体会到对方的生活境况。
于是她切切实实地在团队的保护下住到了大山里,伪装身份,呆了一段时间。
后来拍完戏,她还是久久没有走出来。
用这个办法演了几年,她受不了了。
要成为一个恒久的,信手拈来的好演员,绝不能仅仅靠天赋和所谓的灵气,技巧并不生硬和污浊,要看谁使用,怎么使用。
亚里士多德说,传递情感的秘诀在于,先感动自己,然后再将虚构体验的“幻视”传递给他人。这也正是方法派的核心要义所在:将演员情感记忆的创造性发挥作为表演的基础。
“方法派”要求演员将自己个人生活中的情感瞬间与角色的情感瞬间连接,通过演员的想象、感官和情感对角色进行填充设计,创作出具有个自独特行为的角色,继而奉献出符合真实情境的表演。(注1)
换句话说,以情感为纽带,以技巧为表现方式,共情却不过分沉入,进入角色却不“成为”角色。
这是对演员的保护,也为演员提供了更广阔的创作可能。
表演的技巧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妍结合两种方法,找到了自己最合适的。
她没有舍弃自己的灵气,也没有被技巧变得匠气十足。她合二为一。在体悟角色情感之后,在短暂的大脑思考和下意识的训练之间,去呈现角色在每时每刻应该做的动作,选择最合适的外在表演方式,将角色塑造。
前世,评论人和导演们都公认,她不仅拥有精湛的技巧,更能发掘自己内心的情感,并将情感付诸于角色。无论是乖张暴戾的恶女,还是经历复杂的“大师”,面对每一个角色,她都将内在情感和外在技巧连接,让每一个角色都绽放出如燃烧般的剧烈光彩,绚烂夺目。(注2)
脑内剧场,也是她自己训练的方式。
所以每次试戏前,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闭目养神一段时间。
韩语还在耳边叽里呱啦地响起,沈妍已经过完了所有试戏的片段。嘉月叫了她的名字,沈妍睁眼,站起身来,跟着嘉月进入试戏场地。
她一走,讨论声四起。
“不会韩语?那是翻译吧?”
“中文吧中文,阿西,是中国人呀?”
“中国人为什么要来韩国?难道自己国家没有工作了吗?”
“不会韩语还来试镜,是瞧不起我们国家吧?”
沈妍在室内,门一关,隔绝了所有声音。
朴成灿看了眼手里的简历,没怎么提起兴趣,知道又是投资方那边强塞进来的人选。但作为导演的教养还是让他抬着头,看着演员,叫她表演一段最后哑女与女主在关卡中相遇的戏码。
这段戏很难,难就难在一句台词也没有,哑女却要靠所有外在的动作来呈现人物性格的转变。
天真无辜烂漫,到冷酷无情渗人。
要将这变化做到不违和,丝滑无比,顺畅,很难。
而哑女背后的内心戏也注定了她不能简单生硬地改变眼神就好了,她其实是早就被女主打动了,但现在为了完成自己存在的使命,而不得不与她挥刀相向。
悲哀又无力。
衰败的爱。
朴成灿没抱有多少期待,试问,一个正常导演,看到一个未满十八岁,非本国国籍,什么也没演过,就参加过选秀的女演员,能抱有多大期待?她这张脸是好看的,可是一张好看的脸,同时也可能是一张无趣的脸。朴成灿要的是演技。这是网飞在韩国下的一局赌局,原本选定的女演员因为吸——毒不能参演,他硬是耐住性子,非要挑个更合适的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