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梦里的谢连州只是道:“我的功夫最高,还是由我去。只有我去,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才最大,这种时候,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都只会让寻药的事变得更艰难。”
他抬着头,朝远远的山尖望去。
谢连州感到了一阵风。不是那种夹着雪与水气的寒风,而是带着铁锈味道杀意凌然的剑风。
他从梦中醒来,反手在干草堆上一撑,整个人旋身而起,避开了伏钰突如其来的一剑。伏钰反应极快,一击不成,已经又出一击,短短一个眨眼间,竟针对谢连州可能退避的路线连出三剑。
若她遇见的不是谢连州,兴许三五年间,她会成为侍月阁最有名的杀手之一。
谢连州身影飘忽,以近乎鬼魅的姿态躲开了伏钰的剑式。
伏钰惊讶道:“好俊的身法,这功夫叫什么?我怎么从没见过。”
谢连州道:“叫做燕苇衣。”
身轻如燕的燕,一苇渡江的苇。
他嘴上答着伏钰的话,手中动作却没停,从腰间抽出赛蒙赠他护身的短刀,以攻代守,招招致命。刀尖从伏钰脖颈前划过数次,逼得她不得不反身回守。
伏钰知道,谢连州虽说过不会杀她,但他也不会特地收起划向她的刀锋。伏钰若是不要命,自己往他的刀尖上撞,谢连州可不会为她收手。
伏钰守得越来越吃力,嘴上却还在问:“这功夫和萧应苇有什么关系?”
谢连州反问:“萧应苇又是谁?”
有时伏钰真好奇,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人,怎么对这江湖一点都不了解?
伏钰道:“他轻功一绝,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你这身法的名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
谢连州回想起的东西零零碎碎,实在不能作答,便避而不谈。
伏钰还想再问,谢连州的刀却已经横到她脖子跟前,让她再无反手之力,悻悻之下只好闭嘴,放下佩剑后坐了下来。
谢连州问她:“你怎么每回都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偷袭,扰人清梦?”
这是伏钰第七次暗杀失败了。
她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你若醒着,我又打不过你。况且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晚间不睡,留到白日再睡,再过一会儿我都要收工了。”
也对。
其实谢连州不怎么怪伏钰,虽说她偶尔打断他的梦境,但托她的福,这种生死一线,不得不随时警惕的日子过久了,他所能想起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终究是利大于弊。
伏钰看了眼周边环境,嫌弃道:“你怎么回回住破庙?”
活得比她还穷困潦倒。
谢连州道:“为了方便被你暗杀后收拾残局。”
伏钰头一次窥探那回,他掀翻了客栈的屋顶,赔了不少钱。虽说如今荷包里还有两个闲钱,却不想再花在这种地方。
伏钰想了想,竟还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然下回我克制点,你也别一出手就那么狠?”
谢连州那时完全凭着本能,这才不知如何控制,若是换作如今的他,定能做到不伤一砖一瓦。
但想想可能被波及的他人,谢连州到底没应下,只是道:“你如今到底是要暗杀我,还是要同我交朋友?”
伏钰先是一愣,尔后自己回想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最后道:“这两件事也可以同时进行。”
谢连州摇头,笑了笑。
伏钰认真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对她来说,朋友便是想杀她,最后却死在她手里的人。她当然可以和谢连州做朋友,这同她想要杀死他没有任何冲突。
谢连州道:“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我眼里的朋友同你不太一样。”
伏钰看向他,细长的眼睛都瞪大了些,道:“说来听听。”
谢连州道:“我不会要朋友的命,但如果朋友需要,或许我可以为了帮他豁出性命。”
伏钰不能理解:“为什么?”
谢连州道:“没有为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
在他渐渐回想起的记忆之中,他发现那个像母亲一样的人不是他的母亲,只是他的师娘。他是被父母丢弃在山里的孩子。
刚刚梦醒时,他也想过,或许他的父母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得不将他遗弃,期盼他人见之不忍,能够代为抚养。
可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将一个只会啼哭的婴孩放在下着雪的深山之中,是真心期盼有人能够看见他,而非无法亲手杀死他又不希望他存活于世间。
要么他的父母丧心病狂,要么他的来历天生不够光彩。不论哪种,寻根究底对他都没有好处。
或许从前没有失忆的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从不探查自己真正的身世。
当他生来就是没有根的浮萍好了。
只是浮萍难免命贱。
伏钰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你要往哪里去?”
“江南,”谢连州答后又问:“你会告诉侍月阁的人,让他们在那里埋伏我吗?”
伏钰想了想,道:“不会。”
谢连州同她玩笑:“为什么,因为你当我是朋友吗?”
伏钰认真道:“因为我想一个人领你这份赏金。”
谢连州道:“祝你成功。”
就在这时,两人都听到庙外传来其他声响。伏钰犹豫片刻,捡起剑打算离开。虽说她觉得暗杀谢连州和同谢连州做朋友并不冲突,但看在旁人的眼里又是另一回事,要是侍月阁知道,说不定她就小命不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