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平将人迎进了堂屋里坐着,又给倒了茶。许是感觉到了妇人的紧张,于是便将院门大敞着,他行事坦坦荡荡,倒是让妇人红了脸。
他进房取了笔墨纸砚,在八仙桌上依次摆好。
“你来说,我来替你写。”
妇人起初还有些拘谨,慢慢说开了便也就顺畅了,其实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无非是今年收成如何,家里孩子如何,又问了娘家哥哥和妹妹的近况等等。
程宴平写着写着忽的就忍不住了,鼻子酸的厉害。他趁着妇人不注意偏头拿衣袖擦去了眼泪。
自打他来到龙门镇后,还未收到过哥哥寄来的信呢。
龙门镇跟岭南远隔南北,路途遥远,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一见了。
写完之后,程宴平又问了农妇的姓名端端正正的写在了信封上,郑重的交给了农妇。
农妇原想给钱的,可程宴平却拒绝了,哑着嗓子推辞道:“都是邻里邻居的,只帮了这点小忙哪里能收钱呢。您还是收回去吧,否则下次我可不帮你写了。”
农妇见他说的真诚,也就不再推辞,千恩万谢的便家去了。
程宴平送她出了门,“您可知道这里可否有能将信送到岭南的?”
岭南?
农妇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个地方,她自出生就在山那一边的娘家,然后又嫁到了龙门镇,哪里知道岭南是何地?她红着脸摇了摇头。
“要不你问问镇长,他什么事都清楚的。”
程宴平暗道真是晕了头了,怎么把张叔给忘了呢?他忙关了院门直接去了镇长家里,到了才发现镇长家里大门紧锁,估计也都下地干活去了。
他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快到家的时候,险些被一个小孩给撞到了。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孙婆婆家的孙女,叫花花的。
小丫头跟个泥猴子似的,手里还抓着几个黑乎乎的东西。
程宴平替她擦了擦脸,“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的满身都是泥啊?回头婆婆见了你,定要打你的。”
花花摊开了掌心,甜甜的喊了一声。
“神仙哥哥,这个给你。可好吃了......”
程宴平接过,擦去了上头的泥,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什么啊?”
花花歪着脑袋道:“这是马蹄啊,大胖他们都在地里挖马蹄,这是我抢来的。”
“花花真厉害。那你刚刚跑那么急做什么?”
程宴平摸了摸她的脑袋。
花花垮着个大竹篮,拉着程宴平的手就往镇外跑去。
“神仙哥哥,你跟我一起去挖马蹄,不然就要被大胖他们给抢光了。”
第16章
别看花花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跑起来跟一阵风似的。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了镇子,穿过小苍湖,停在了一处田埂边,田四四方方的,里头没了水,全都是淤泥,淤泥上有满是枯败的茎秆,软软的倒在了泥地里。
田里都是半大的孩子,个个跟泥猴子似的,但却玩的不亦乐乎。
程宴平觉着他们不是来挖马蹄,而是单纯来玩的。
花花动作很快,卷起裤脚便下了田,田里虽没了水,可淤泥却深,几欲淹到了花花的腰了,程宴平看着一阵后怕,焦声提醒道:“花花,你慢些。”
“神仙哥哥,你也下来一起挖啊,挖马蹄可有意思了,就跟挖莲藕一样的。”
别看她年纪小,动作却麻利,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在淤泥里一摸便能摸个准,她一边催促着程宴平下来,一边将摸到的马蹄扔进竹篮子里。
程宴平四下看了看,见无旁人,一时兴起,便也卷起了裤腿,下了田里。
双腿被淤泥包裹有一种奇异的冰凉的感觉,他学着花花的样子,在淤泥里乱摸,可却不得要领,什么都摸不着,正暗自生着闷气,旁边有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指着那些枯败的茎秆道:“你顺着那些秸秆往下摸,就可以摸到了。”
程宴平按着他的法子,果然就摸到了。
他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花花,你看,你看,我摸到了唉。”
花花艰难的在淤泥里走着,小脸上满是泥污,只一双眼睛透着晶亮的光,她看了一眼,“神仙哥哥真聪明呀。”
一下午程宴平都和这些半大的孩子奋斗在淤泥里。
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远处传来孩子父母喊人的声音,小家伙们才一个个依依不舍的从田里爬了出来,然后站在小水沟里清洗身体,互相泼水玩。
有等的着急的母亲见左等也不回来,右喊也不应声,于是拿着藤条就追了过来,疾言厉色的作势要抽孩子,可龙门镇里的孩子们都是自由自在野惯了的,见着情况不对,扭身就跑了。
然后满田野里只见大人追着孩子跑,骂声和哭声连成了一片。
天边有倦鸟归巢。
程宴平忽的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个时候家规森严,他因着身子弱家中长辈多有偏爱,免了许多责罚。可他哥哥却是逃不掉的,自小就作为程家的继承人,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错,出了错就要罚。
或是罚跪祠堂,或是罚抄书,或是关禁闭。
总之,世家的孩子比之这里的孩子虽瞧起来锦衣玉食,出入随从护卫一大堆,可到底失了原本该有的纯真和快乐。
小沟里的水清澈而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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