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人说话,苏见深便倚靠在了窗边,目光渺远的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说,“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娘是不可能复生的是不是?”
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头靠着雕窗,脑子里闪过许多事,这话不像是在问公子怀,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的内心十分矛盾,一面知道寰君明楼不怀好意,知道娘或许只是一个假象,但另一面又希望寰君明楼真的令娘死而复生,希望眼前的娘是真的。
公子怀握笔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望着窗边的苏见深。
苏见深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偏过了头去看公子怀,他的目光脆弱而敏感,像一只被丢弃的幼犬,漫无目的的行在街道里,热闹是别人的,无他无关,残月挥洒,他只有一个落寞孤寂的影子。
公子怀应该老实的告诉他——是,没错,寰君明楼诡计多端,你娘或许并非是死而复生。
可话到嘴边,看到他脆弱的目光,却不知怎么改了口,微微一笑,道,“死而复生之法并非绝传,或许寰君明楼真有这样的办法,你娘……或许,是真的重活了。”
苏见深顿时展颜,几步走过来,眉头挑得老高老高,目光里满是惊喜,“真的?”
他抓着苏见深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此刻,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认同。
他希望有人告诉他,他所想的,也许是真的。
有些时候,答案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人能认同他所想。
公子怀知道自己不该骗他,但鬼使神差的,连他也说了谎,他看着苏见深的笑,别过脸,“嗯”了一声。
苏见深放下了手,笑眯了眼道,“你说是,就一定是了。”
公子怀不知该怎么回他,扯了一个谎,便需要无数个谎话去圆,他不想再继续说谎骗苏见深,便不答话了,只这么低着头写字。
苏见深坐在他身侧,这才将目光转到他手里素白的纸里,刚想问——你在写什么?
但在发黄的灯火里,他看见了信里出现了,“蛊虫”两个字。
他仔细的接着看下去,才知道公子怀在写前因后果。
“生死蛊并非生死蛊,乃为嘤灵蛊,叔父严崇曾中过此蛊,今日我初见此蛊便觉有异,而后蛊虫于我体内盘桓,其状于叔父所言而合,所以我断言,此为嘤灵蛊,此蛊与困生长恨蛊相像,但前者蛊术更盛,不仅可操控人心,更可窃听,隧今日你问我可有解蛊之法,我只答并无。”
洋洋洒洒一大番字,公子怀写罢便放下了笔,这便是他的解释,也正是为何,他忽然变了脸色的缘故。
苏见深看罢,没敢出声,便也提笔,在一旁写道,“那如今呢,身体可有恙?”
公子怀提笔道,“今日只觉身体乏闷,并无大碍,蛊虫尚幼若要解蛊,只得七日后,等其壮大,可独自离行,方才可解。”
苏见深接着写道,“那你可有解蛊的法子?”
公子怀道,“我身体与常人有异,体内有花妖之血,七日后蛊虫自会离去,无需担心。”
苏见深这才松了口气,公子怀果然是有法子的,他就知道,难怪他要替他种蛊,定然是他知道这蛊虫,并不能耐他何。
公子怀说到这,便提笔蘸了蘸墨,接着写道,“但,我担忧的是,蛊虫尚在我体内,寰君明楼的人,或许会因此而操控我的心智。”
写到这,他笔顿了一下,饱沾的墨笔,缓缓滴落,在纸间晕出了一个豆大的墨迹,墨珠在昏黄的灯火里,倒映着公子怀一双冷情却决绝的眼。
“倘若我心智已失,做出违背天理之事,万不要犹豫,以天下人性命为重。”
他的笔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么几个字,便已知他时刻将天下人的命揣在了心里。
寰君明楼的人有怎样的歹心,他们究竟会拿这些种蛊的人干什么,苏见深和公子怀都不会猜到。
但要苏见深为此放弃他的命,他又怎么会做到。
他接过墨笔,先写了“我不”两字,然后顿了顿,摇了摇头,将那两个字叉掉。
又接着重新写,提笔,写下“倘若你”三个字,可又觉得不好,摇了摇头,又将三个字叉掉。
他想了想,这才毫不犹豫的写道,“你不必将此事想得如此决绝,乱葬岗那要去寰君明楼的人多了去了,怎会挑中你,要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何况不过七日罢了,七日,难道还能让你翻了天不成?”
公子怀没再多说,只淡淡道,“但愿如此。”
与公子怀谈了一番后,苏见深便回了房里,明月悬在半空,临近酉时,夜里寂静无声。
苏见深点着油灯,躺在床上一时没什么睡意,好一会儿,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是他娘的声音,“长留,睡了吗?”
苏见深赶忙起身开门,他娘看样子是睡到一半起的身,里边还穿着里衣,只外头套了一件单薄的外衣。
苏见深赶忙拉她进来,“娘你怎么来了?”
素蓉抱着床不算厚的衾被,一面将被子放置在床榻里,一面说,“夜里凉,这客栈里衾被薄的很,我担心你冻着。”
苏见深一面提她笼衣,一面说,“娘,你不用忙,这是春日,怎会凉,何况我是修炼的体魄,不会受冻的。”
素蓉却不管,回道,“你长这么大,娘还没给你铺过床,你就让娘给你铺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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