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傻到非要听李岳诓他的话,他只是一丝一毫的险都不想冒,万一...万一佛祖真的怪罪呢?那小姐的命就没了。
他第一次去千佛寺,从没有想过佛殿前的台阶会那么高。
据说成佛都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千佛寺供奉着一百尊大佛,殿前的石阶足有八千一百级。
裴郁离三步一叩首,规规矩矩地爬上了顶。
老天垂怜,李清未在病痛中熬了四个月,正巧就在那一天,活过来了。
裴郁离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揣着李清未病前偷偷给他的二两银子,迫不及待地雇了辆马车回了李府。
还没迈进门就听说小姐身体早好了,他连喜悦的功夫都没有,一头就扎在了后门处晕了过去。
这件事直到最后都没传进李清未的耳朵里。
裴郁离还在窃喜,他一点都不想小姐得知这件事,他就是高兴,高兴自己也有点用处,能求得佛祖显灵。
命运弄人,李清未的命也不好。
虽有着父母的疼爱、显赫的家世,可病体残躯一个,受的苦非康健的寻常人能想象。
她渴望外面的世界,相信人性的纯良,也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所以选在了风和日丽的一个清晨,带着他最袒护的贴身侍女桃华和裴郁离,破天荒的出了趟门,去佛前祈愿。
普绛寺的佛和千佛寺的也不知是不是同一批,又或是他们太忙碌,看不到小小一个信女的心愿。
像个笑话似的,也是那一日,裴郁离倾尽一切都要抓住的光消散了。
就消散在熊家兄弟无耻的兽/欲下。
一想到熊家兄弟的手摸过小姐的皮肤,扒过小姐的衣裳,他们对着小姐发出丑恶的淫/笑,想对小姐做最污脏的事,裴郁离就浑身发凉。
恨意淬进血里,那是澎湃的狂潮,是许久没有发作的疯癫。
五年了,裴郁离再一次体会到儿时的那种绝望,生命里空无一物的绝望,伸出手,却抓了个空的绝望。
所以熊家兄弟必须不得好死。
不幸中的万幸,唯一能有些安慰的是,小姐走得清白,并未真被玷污。
裴郁离从寇翊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份庆幸无以言表。可细想想也挺可悲的,一个满怀希冀想活下去的人,最终的幸事只变成了“走得清白”。
裴郁离喝的酒似乎都转化成了泪水,全融在了寇翊的衣襟上。
他想来想去,过去十年间的遭遇已经交代到底了。寇翊这个人,以身相报都不要,知道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煞星,还愿意拉他一把吗?
裴郁离想到这里,自己先愣了愣。
他始终是个贪心的人,他潜意识里竟还是期盼着有人能救他。
“腿酸不酸?”寇翊一开口,始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哑,他缓了缓,才继续道,“今夜许你喝酒吹风,下不为例。回程的两个月,你得老老实实把伤养好了。”
裴郁离皱了皱眉,忍住了喉咙的酸涩。
“李小姐说得没错,”寇翊抚摸着裴郁离的后脖子,像是许诺般地郑重道,“天高海阔,世路难行却走得通。我做你的浮木,抓住我吧。”
裴郁离听着耳边的声音,心里狠狠一颤。
他呼吸的频率突然变得很快,就像是活了十几年却突然不懂得正常的呼吸应该怎么做似的。
寇翊吓了一跳,刚要低头去看,就被裴郁离猛地捧住双脸,紧接着一股力量冲撞到身上,他背靠地栽了下去。
裴郁离的唇立刻覆在了他的嘴唇上,一股热泪也滴落到他的脸上。
寇翊懵了一瞬,渐渐感受到这次的吻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目的、没有戒备、没有撩拨,只有得救之人拼命喘息的滋味,只有拨云见日的珍视。
裴郁离抓住他了。
他也抓住裴郁离了。
游船早就越行越慢,轰隆隆的几声,进港了。
司斯萨海港边人声鼎沸,有许许多多的船只来来往往,他们的游船会在此停留片刻的功夫,随后便掉转方向原路回航。
游船不停,因此港口的盘查比较松懈,盘查的人只会象征性地问上几句便能放行,不会上船细查。
按理说,也不该有新的船客登船,可寇翊在脑子一片空白时,还是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大约有四五个人。
他们二人此刻窝在货箱边,左边是箱子,右边是船舷,从登船的地方是看不到的。
寇翊舍不得止住正在做的事,干脆一手将身下的黑毛大氅撩起,直接盖在了他和裴郁离的身上。
周身突然变得很黑,寇翊闭上了眼睛,细细地回吻着。他们的唇间既有酒气,也有咸咸的泪水的味道。
这次的吻很绵长,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一味地加重力度。
星空下,月光中,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温柔,嘈杂的人声扰不到他们,黑毛大氅带着温度,烘出了一层旁若无人的屏障。
甲板上,一位身着水蓝色衣衫,背卧一把黑色弯弓的英俊男人脚步停了停。
他斜着眼看了看隔了十几米之远的货箱,撇了撇嘴。
他拉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童的手,那孩童抬头看看,问道:“看什么呀?”
男人瞥了那孩子一眼,说:“不该问的不要问,小屁孩。”
旁边的人都点头哈腰地为那男人拉开了船舱的门,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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