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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裴郁离先轻声笑了笑。
    他这笑中包含的意思复杂极了,与其说是嘲笑桃华,不如说更多的是对于他如今处境的自嘲。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凡是与这案子沾点边的人,全希望他死。
    认罪后受到王法的处置也好,静悄悄的死在牢里也好,总之只要他死了,就顺了许多人的意。
    可是他又真的犯了必死之罪吗?他没有。
    他只是...多余而已。
    裴郁离在那一刻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自小到大,他总是多余的那个。热闹的李府容不下他,这偌大的浊世竟也真的容不下他。
    “不是我!”短暂的沉默后,桃华就像是没话找话似的否认道。
    她本不用否认这一句,但这是在大狱,她是解释给虽看不见却可能遍布于四周的官差们听的。
    看呐,险些受害的人不配听到她的一句辩解,她就连辩解,也都是为了她自己的清白。
    这还不够荒唐吗?
    裴郁离心中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疼痛密密麻麻的摊开来,叫他甚至连掩饰都做不到。
    不可否认的是,桃华是他与过去唯一的牵连了。五年的相处,他并不渴望有什么情谊存在,可为何要闹得这样难看?
    “你走吧。”裴郁离撑地的双手都几乎软了软,不再想花多余的力气与她继续谈下去。
    可桃华却被他方才的话点醒了,不敢随意迈出这间牢房,同时心中怨念横生,气道:“你造的孽,与我何干!”
    裴郁离皱了皱眉头,觉得喉咙有些发涩,片刻后才道:“桃华,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从一口咬定裴郁离是杀死小姐的真凶那一刻开始,便已经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了。
    桃华以为这是择清她自己的最佳方式,殊不知她的小谎套着旁人的大谎,李清未一人身死的真相与李府满门的灭亡紧紧相连,幕后黑手推裴郁离出去背黑锅的同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帮他们作伪证的人。
    今日若是裴郁离死在牢里,桃华就是那个为主报仇而后又畏罪自杀的忠仆。
    裴郁离没能死成,若是认罪,幕后真凶一定会寻个最好的时机封住桃华的口;若是不认罪,桃华反而能活得更久,因为她是关键证人,府衙一定还会传唤。
    可这“活得更久”,也只是暂时的。
    前后左右都走不通,桃华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
    “还有一条路,”裴郁离抬起眼,对她道,“谁派你来的?你敢说出来吗?”
    桃华心思大动,她怎么敢?
    联系她的人背后有滔天的势力,若是她口风不严,立刻就会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官府介入调查,又能查出什么来?处死一个裴郁离不简单多了?抚台大人凭什么主持这份公道?
    而且,这不就等同于主动承认她说谎作伪证?怎么想都是死路。
    桃华后脊梁都在发凉,无边的惧怕从她的骨子里涌出来的同时,怒意也跟着丛生。
    她为何要承担这份苦果?都怪眼前这姓裴的!早担了罪责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偏生他逃了五个月之久,被抓后竟还咬死了口半个月都不松!
    若非如此,那家人怎会再找上她叫她来劝,她又怎会再次陷入漩涡?
    “我选错了?”桃华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指着裴郁离的鼻子道,“你又选对什么了?!拒不认罪有什么好处?巴巴地连累旁人!”
    “我没罪。”裴郁离面色苍白地继续看着桃华,眸中像是没有波澜,可又并不像他表现的这样淡然。
    “伺机放火不算罪!害死旁人也不算罪!裴郁离,我才是那个无辜的人,我至少没有害旁人丢过性命!你就不能放我一马吗?!”
    桃华害怕极了,她的情绪异常激动,说起话来也不再有什么逻辑,只逮着裴郁离乱咬,想把一切罪责都丢到裴郁离的身上去。
    裴郁离毫无血色的双唇抖了抖,问:“我害死谁了?”
    桃华紧跟着他的话问了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问题:“你不是罪臣之子吗?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话简直没头没尾到了极点,裴郁离甚至听不懂这前后的逻辑关联是什么。
    他只当是当日拜见大统领一事传得普遍,却没想桃华连珠炮似的继续道:“你不是跟你那个裴伯一起逃出来的吗?没人替你去死,你怎么活?!裴郁离,你这辈子对得起谁?你这样拼命地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桃华越喊越激动,喊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自己是祸害就好好藏着啊!做什么跑出来祸害旁人啊!”
    裴郁离头一晕,耳朵里倏然钻进了一阵尖锐的声响,这声响持续了许久都未消散。
    他只看见桃华的嘴还在张张合合,却什么都没再听见。
    全李府的人都当他是裴府被流放的家奴,也都知裴府管家是他的爹。“裴伯”这个称谓怎么会从桃华的口中冒出来?
    大统领并未透露他裴筠身份的真假,全陆域的人都当他是犯了失心疯说谎骗人,桃华又为何笃定他是罪臣之子?
    什么叫“没人替你去死,你怎么活”?裴郁离的记忆中,他只是被裴伯趁夜藏在了柴房,又改了名冒充裴伯之子而已。
    对啊...没人替他去死,他怎么活?
    为何当初他能侥幸留下一命?层层官兵的把守下,他本该被斩首示众的,他凭什么逃出来?这么多年,他怎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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