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离喉咙酸涩,道:“是周元韬太过分了,我不怪你,回去补我一份南瓜小米粥吧。”
两人的伤覆在表皮上,却都在向下扎根,密密麻麻地在心上交缠,要将过往的虚假都挑开,再将事实血淋淋地摊开在他们的面。
裴府案的真相、李府案的真相、周家的争端,权势、命运、亲情都搅和成一团泥沙,在他们的心上开条口子,然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
沙砾粗糙,混在心脏里像是带着刺,一不小心就能扎得人涕泪横流。
可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不加盐也不加糖的一份粥食,就能抚干他们的血泪。
时间帮助人释然、心性帮助人释然,相爱的人帮助对方释然。
他们相拥在自由来去的海风与朝涨夕落的海潮之间,被天边逐渐沾上暖色的阳光包裹着,他们行走在平坦广阔的天地,再也不会深陷泥沼。
一道马蹄踏入滩涂,窦学医风风火火地自车上跃下,在他的身后,范岳楼并未持着细拐,而是完好无损地大步踏来。
一切都是可以修复的。
二十岁的年纪或许避免不了心慌意乱,他们的靠山来了。
*
三个月后,周家主事的名字和画像被贴在了官府告示上,那是永生的耻辱柱。
“你们听说了吗?周家小少爷压根就没在海边意外溺亡,他的两个亲生兄长对他下毒手未果,之后那小少爷被银翼将军给收养啦,在天鲲帮养了十年呢!”
“对对对,就是上次提刀闯周家的年轻人!我还说呢,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要是我肯定连杀人的心都有!”
“周元韬和周元巳不仅害了幼弟,还害惨了李家,李总督府就是被他们安插的人一把火烧了个尽,他们还往李府幸存的家仆身上泼脏水呐!听说啊,那家仆还是裴总督的遗孤!”
“天!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具体怎么回事倒是不清楚,但李家也是罪有应得!这次的事情可闹大发了,听说朝廷把当年牵扯到裴总督通敌案的一干人等全找出来查了个彻底,最后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裴总督压根就没通敌!是李丰与周家合谋,串通了大大小小的人证,给裴总督定了莫须有的罪责!”
“那怎么就能定了罪呢?”
“当年几十艘私运火器的货船就在港口,裴总督偏偏就于那夜现了身,人证又被买通,所有证据都指向裴总督,十张嘴都辩不清楚!这冤案可是冤大发了!原来裴总督早怀疑东南有通敌用的私港,一直在秘密调查,他是得了货船出港的消息,才亲自往抓捕,谁料被有心人给...唉!”
“这么说,裴府满门的命...多亏还剩了个小少爷,要不...要不...唉!”
百姓们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长吁短叹间,所有案件的真相也被还原了个八/九分。
裴瑞为人刚直,为官清廉,于百姓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可于心术不正之人而言,就是巨大的阻碍。
当年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全”其实只是李家与周家合谋布下的精密之局,猎网早已张开,他们只等着裴瑞自己往里钻。
敌国入侵,情况危急。卫大统领于线御敌无暇后顾,裴瑞身为总督,自要管好东南一切事宜。
在得知东南有私港偷运火器后,他便一直秘密追查,想要揪出叛国之歹人。却未想,从他得知那道密辛起,就已经一脚迈入了命局。
匡住裴瑞的猎网带着尖刀利刺,裴府的众多人成为了利欲熏心之刃下的冤魂,而裴郁离是尸山血海中唯一爬出来的人。
自此,李周两家互拿命脉。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东南总督这个靠山始终还不够高,周家打起了京城官员的主意,那秦太师就是其中之一,这就是周元巳于赌船上拼命巴结秦昭的原因。
狗咬狗一嘴毛,周家拼命想往上爬,李家成为了周家行进路上的绊脚石,并且这个绊脚石对周家的行为很是不满。
矛盾不断激化,激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致使周家动了灭人满府的心。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一个“利”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碾碎了道德心与同理心的争权夺利,如此而已。
整个东南陆域因为这等精彩之事而热闹非凡的间隙,抚台大人终于得了范岳楼的应允,许他找“两个孩子”去录一份口供。
查案这整整三月,府衙受了天鲲帮的不少协助。
银翼将军愿意相助府衙,这本是天大的好事,麻烦就麻烦在...
抚台:“宣周家嫡子上堂!”
范岳楼对着堂上的周元韬磨后槽牙:“我家孩子身中剧毒,方才解开,无法上堂。”
抚台:“那先宣裴府遗孤上堂!”
范岳楼对着堂上的周元巳摩拳擦掌:“我家孩子被刺了一刀,虚弱得很,无法上堂。”
抚台:“那...派大夫去给两位诊治!”
范岳楼清清嗓子:“不用,我家大夫医术高超,用不着旁人。”
抚台:“......”
在银翼将军的热情参与下,两个当事人从宣布彻查案件到案件彻底平反,都没怎么露过脸。
美其名曰:养伤。
抚台大人失去了希望,在逼仄的一方公堂内紧紧抱住了自己。
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老范:养孩子,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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