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喊着自己‘大姑’的侄女,高高的个子,圆润白嫩的脸庞。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掐腰小袄,下面是一条黑裤子。腰上绑着围裙,袖子挽着一些,露出白莹莹丰腴的手腕。此时一手端着一个碟子就进来了,“大姑,炕上坐。”
碟子里一碟枣糕,一碟发糕,“先垫点,马上饭就得了。”
这孩子的长相有四五分像文荟,应该也有两三分像自己,叫人瞧着就可亲的很。那么一瞬,她都不觉得这就是娘家,她只是跟以往一样回来了而已。
林大牛端了热水拿了帕子,林雨桐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四爷回来的时候饭都快得了,他是去矿上找那个老赵去了。拿了两瓶酒十斤面,另外还装着金叶子,准是成的。
果然,四爷回来的时候就拿了一张公函,从冶金大学调夏九墨来煤矿。这对大学那边没差别,不管是打发去电线厂,还是去煤矿,不都是劳动改造吗?这边要人,那边必给。
他回来必是要先去林大牛这边的,以往就是。回来之后,先站在房门口,喊一声:“爸,我回来了。”
要是太晚,林大牛睡了,他就不进去了,告知一声回来了,里面应了,他就直接关了大门回后面。可其他时候,回来必是要去见林大牛的。先在门口禀一声,然后用挂在门口的佛尘拍了身上的土,这就有个半分钟的空档。半分钟的时间,这是怕长辈有个换衣服或是啥的,不方便不是?这提前一说,长辈有个准备。他也不是干站着,用拂尘拍拍打打的,一是能缓解内外都等着的尴尬,二是正理衣冠,不能风尘仆仆的就见长辈。
如今东边住着祖父母辈的,肯定是先往这边来。
夏文心很惊讶,这乡野地方,晚辈这规矩教养却极好。这些规矩当年在老家的时候,祖父在的时候家里还有的。不说她惊讶,就是夏九墨和江映雪刚来的时候也颇为惊讶。儿子别管没记忆的时候是啥样,但有了记忆以后,那曾经教过的东西,好似一点一点在找补回来。可这俩孩子――两人晚上偷着说,该是咱家的孩子。
这边四爷撩开帘子一进去,见炕沿上坐着的女人直接站了起来,他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谁了。记忆里有这个林大牛的,只夏文心而已。
他忙过去扶了人坐下,“大姑回来了?”
夏文心心里就叹气,这就是舅舅说的,有些人会说话,有些不会说话,差别就这么大。
‘大姑来了’和‘大姑回来了’,差了一个字,意思也基本一样,可这给人的感受差的可太多了。
回来了――这里便是家。
“是啊,回来了。”夏文心打量这小伙子,这便是大哥家的女婿,不是招赘的,却住在家里照顾老老小小。小伙子长的很好,体面又精神。人一出现,就叫人无法忽略。
林大牛就把热毛巾给四爷递手里,“先擦擦,暖和暖和。”
四爷先把带回来的公函递过去,“办成了,还算顺利。正月十五过后,我亲自去一趟,把手续办完。手续只要到矿上,其他的就好办了。”
这一片,不管是自己还是桐桐,或是林大牛,总还是有些人情的。
林大牛一喜,看了好几遍才递给妹妹,“瞧瞧,我说不用你跟着忧心。爸妈就在家住着,啥条件你也看了。不能跟咱们以前的日子比,但衣食无忧,总也能办到的。”
夏文心面色复杂,抬眼看四爷,带着感激,“给你添麻烦了。”
“看您说的……”林雨桐端着盘子从外面进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应当的吗?”
盘子里几样菜呢,一样素炒的豆苗,一样蒜苗炒腊肉。一碟子香辣兔丁丁,还有一份麻辣兔架子带兔头。米饭没有,但今儿有高粱干饭。
林大牛亲自夹了兔头放到妹妹碗里,“赶紧吃,这走了一路了,也该饿了。”
嗳!夏文心保证,这是她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兔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碗里掉,混在饭里,只感觉是甜的。她的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哥哥,对面侄女。饭菜在如今,算是极其风声,饭桌上的礼仪,便是出身旧家庭的她,也觉得无可挑剔。这跟当年文荟带着大老粗妹夫回来不一样,也跟江华带着贫寒人家的小子回家吃饭的时候不一样。家里突然多了那么一个人,彼此其实都有些不自在的吧。别人觉得自家穷讲究,可有时候习惯的养成真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她追来,一是想见哥哥。二就是怕父母不习惯。不是说大哥不孝顺,也不是怕孩子们嫌弃,就是说生活习惯上,很多可能都不一样。这谁都不会自在。
自家父母这几年,生活的是不好。住在那样的地方!可哪怕住在那样的地方,到了春天,父亲会折了柳枝回家插瓶。到了夏天,母亲总能把路边没人要的野花插在破瓶里,给屋里添上一丝颜色。秋天,他们会携手去捡一些落叶回来做成书签。这是他们的生活习惯。
哪怕日子苦成那般,也坚持如昔。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丝体面。
尽管那么的不合时宜,可她依旧不想叫任何人损了它。
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再是没想到,大哥的日子如今是这样的。膝下只一女儿,可这孩子却这般有教养,接了婚,找了这么一个对象。真的,在一个小村子里,出这样的人物――罕见。
林雨桐就打岔,“大姑这回回来能多住几天不?在家养养,也陪我爸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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