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遂靠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袅袅白烟从炉上升起,他也跟着摇摆不定,心绪飘摇。
“圣人,这是妾刚让人熬好的龙眼茶。”朱贵妃用天青釉小盏斟了茶放过去,笑意吟吟,“你忙了一日,这对眼睛好。”
徐遂没接话,只伸手接过茶,指腹一直在杯沿摩挲。
殿中静谧,因圣人不说话,清思殿的宫人们心中忐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朱贵妃却浑不在意,也靠在榻上,手里剥着橘子,同他说近日宫里的趣事。
“昨天吴昭仪和陈婕妤玩陆博,阿陈连输十盘,阿吴找她要账时,她竟哭了。”朱贵妃递了瓣橘子过去,温言细语说着。
她说得轻松,还是玩笑的语气,徐遂的眉头却渐渐蹙起:“这成何体统。”一个输了不给钱,一个追着要。
吴昭仪有二子二女,陈婕妤是楚王生母。虽说他和朱贵妃一贯在后宫厉行节俭,这俩个正二品又有子女傍身的内命妇,怎么也不可能缺钱。
这是在打他的脸。
朱贵妃微微垂首,神情恭顺:“她二人也是闹着玩。”
徐遂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蓦地睁开双眸,凝着朱贵妃细腻柔婉的脖颈看了半晌,眼神渐渐柔和,神色一点点坚定凝重。
朱贵妃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握着橘皮的手微微颤抖,被她拢进了袖子里。
“少君。”徐遂轻声唤她乳名,“上林苑那日,三郎的事……”
他脸上浮现出歉疚,朱贵妃察觉到后,及时的握住他的手,徐遂更为艰难启口:“那些狼群都被喂过发狂药物,药是太仆寺少卿从太仆寺的兽医那拿出去的。使计将侍卫引开的是太子左司御率府的副率。”
“此二人闻听消息,昨晚畏罪自尽了。”
朱贵妃黛眉轻蹙,握着皇帝的手更紧了:“圣人,妾可只有三郎一个孩子,还望圣人能够严惩不贷。”
徐遂道:“你放心好了,三郎也是我儿子。此二人妄图谋害太子,理当夷族。”
虽是深秋,但清思殿中温暖如春,没有半分寒冷。一众侍从却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将头埋得更低,以免犯了皇帝圣人忌讳。
锦罽地衣织着大团大团的祥云,朱贵妃低垂着头看了许久,连上面有几只灵兽都数的一清二楚:“圣人,这事——”
“少君。”徐遂打断她,声音温柔又透着不容置疑,“查到这二人,已经差不多了,将他们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翻出东西。”
“朕累了。”
半个橘子还握在手上,朱贵妃的手指蜷了蜷,再扬起脸时,眼底溢出光:“妾知道的,圣人日理万机,能有闲暇查到这二人,妾已经很知足了。”
徐遂神色稍缓。
朱贵妃顺势靠在皇帝怀里,仰头全身心信赖地看着他:“三郎也没真的受伤,这件事就当给他个历练。”只是眼尾却不受控制的泛了红。
徐遂轻拍她的背,轻声道:“委屈你了。”
他最爱她这幅温柔模样,偌大的后宫,妃嫔无数,再没有比她更懂他的人。
朱贵妃在他安抚下,逐渐阖上眼,不多时,便发出清浅的呼吸声,徐遂见状,将她横抱到榻上。
恰好七公主回来缠着他撒娇,徐遂这会心情好,挥手准了七公主出宫玩的事,还让人给她拿钱。
“娘子,圣人走了。”锦宁到榻前小声禀告,“圣人这意思是……”
朱贵妃猛地从矮榻坐起,冷笑道:“干别的不行,和稀泥他最在行。”
锦宁立时噤声,吓得不敢动弹。
徐晏进来时,朱贵妃刚摔了两个茶盏,最后一个恰巧擦着徐晏的手臂飞出去,被他侧身躲过了。
天青釉小盏碎了一地,茶水迸溅出来,瞬间将上好的地衣洇湿一片。
“混账东西!”朱贵妃指着他骂,“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徐晏跪在地上,闷声道:“儿不知,请母亲赐教。”
又一个小盏砸下来,龙眼茶的香气四散,水花溅到了他衣衫上。
朱贵妃气息不稳,半晌后方道:“夏末在行宫,你对阿颜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徐晏目中浮现出迷茫。
良久才依稀想起在行宫,他对顾令颜说你怎么这么吵,这声音闹得我头疼。
朱贵妃又问了一遍,徐晏抿了抿唇,没接话。
“阿颜的模样性情、家世才学,哪一样不好?”朱贵妃咬着牙看他,“当初你阿耶为了替你求娶,特地去求了你祖父出面。”
“就算不是你喜欢的,何必闹得天下人都知道?你身为一国储君,怎么能这样对她?”
听她提起皇帝和先帝,徐晏手握成拳又慢慢松开,抬眸时眼中满是疑惑:“什么?”
朱贵妃之前顾念着徐晏已经长成,又是太子,想给个面子让他自己反省。却没想到,他压根就没将这回事放在眼里。便伸手指指外面,冷声道:“现在全长安都在传,太子厌恶顾家三娘至极,一切都是顾三娘自作多情。”
“还道顾三娘缠着太子多年,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太子早就说了不可能娶她。”
徐晏喉头一哽,诧异的抬起头,呼吸急促起来。
朱贵妃将他大骂了一通,顿觉气儿一下子就顺了,面色也有和缓的迹象。饮了几口茶后,道:“你阿耶刚才来过,说这事查到了太仆寺少卿头上,另一个是东宫官。他这架势是不准备往下查了,你自己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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