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元日不仅朝臣要觐见皇帝,一众命妇也需进宫朝见太后及皇后。然宫里并无太后,自圣人登极以来,中宫之位空悬多年。
命妇进宫时,多半会默认去拜见一番朱贵妃,若是不进宫,也非什么罪过。
“这段时日也没几件能让圣人高兴的事,他那脸色必定是不大好看的。”杜夫人又道,“还是在家里待着舒服,咱们待会烤梨吃,家里还有许多羊肉,也可烤了吃。”
顾令颜笑着应了,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腕上的珠串,听杜夫人同她絮絮叨叨说着话。
“你觉得,谢家四郎如何呢?”杜夫人忽而问了句,面上笑意盈盈,一片和蔼,“你见过的,年前那场马球赛,他亦上了场,听说还进了球。”
顾令颜愣了片刻,才从脑子里搜刮出了这个人。迟疑了一瞬后,缓声道:“不大记得了,小时候倒是一起玩过,后来已有许多年没说过话。”
陈郡谢氏是北人,同他们这些南方士族天然隔了一层,她幼时初来长安,谢元清年纪也不大,为人很是温和。说起来,算是这这一辈世家子里头,脾气最好的一个了。
但顾令颜却依稀记得,当初讥嘲她官话说得带吴音的,他妹妹谢琳便是其中领头的之一。
虽过去多年,那股滋味还是令她难以忘怀。
是很难受的,难受到了极致。
“这样么?”杜夫人手里摩挲着那个豆青汝窑茶盏,思量半晌后,斟酌道,“我瞧着那孩子不错。待过完上元,我同她祖母商量商量,你们等了空,就见一面吧。”
顾令颜正要回话,一抬眸便见得李韶走了进来,身后跟了抱着绵娘的顾若兰。
见此情形,便没再多说,只笑了笑,起身给李韶见礼。
用过朝食,顾审几人便往皇城赶。
今日百官皆需进宫赴宴,一时间宫门处竟是有几分拥挤。正要进去时,旁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顾立信侧首看去,发现竟是越王。
“顾中书郎。”越王走近了,扬唇浅笑,“可介意与本王同行?”
顾立信略一拱手,面上却没什么多的表情:“大王赏光,自然是求之不得。”
话虽如此说,往太极殿走时,却仍是同越王保持了一尺多宽的距离。既方便说话,又不过于亲密,以免落在有心人眼里,便多了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越王倒是不甚在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怎的,便说起了楚王,佯装叹道:“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元日宴父亲都不许他来,待会筵席散了,我还得去看看他。”
“大王心里顾念着手足之情,实在是令人钦佩。”顾立信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顺口说了句。
越王笑了笑:“兄弟之间,自然是要互相顾念的,连手足之情也不管的,那成什么了?”
顾立信跟着颔首:“大王说的是。”然脚下步子,却更快了些。
手足之情?自古以来,皇家何来的什么手足之情?便是一母同胞都多得是为了皇位你死我活,何况不是一母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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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朝臣来了不少,可要去太极殿了?”万兴端着碟糕点入内,轻手轻脚的放在案几上,低声说了句。
徐晏立在桌案前,正俯身握着支笔,在纸上涂抹勾勒:“等我画完。”
万兴垂首看去,却发现是一幅墨梅图。
又过了一刻钟,徐晏堪堪将画笔扔到笔洗里,盯着面前那幅画看。却怎么看,都不大满意,总觉得枝干不够遒劲、梅瓣也不够精妙。
不论是哪,都觉得不好。
“你说,她会喜欢么?”徐晏低声说了一句。
虽没说是谁,万兴心里却明白,那个人定然是说的顾家三娘子。虽难以理解殿下这些年究竟为何,却还是想了一会,轻声道:“奴婢想着,既然殿下都看不上眼,三娘浸淫书画之道已久,自小看惯了名家之作。想来也是,不喜欢的。”
徐晏眉眼间,显而易见的烦乱,戾气横生。
“既如此,殿下何不借此,去向三娘子请教一番呢?”万兴出着主意,“去年宫宴的时候,奴婢还听着三娘同温家娘子指点画作。”
徐晏转过头,盯了万兴良久,抬步往外走去:“先收起来。”
往年元日宴,她都会来的,还会来东宫找他。徐晏望着庭前原本植了株桐树的位置,此刻已经空了一块,只剩个树桩。
虽已经笃定了数次,又失望了数次,可有那一丝希望的时候,又忍不住坚信。
横街此刻沾满了列着队,准备进太极殿觐见的朝臣。
从东宫至太极殿,只需沿着横街走一段,再穿过去即可。但他却莫名的没直接过去,反倒是往宫城的方向转。
离清思殿极近的地方,植了一片腊梅树,冬日里浅黄的腊梅开满枝头,顾令颜从前很爱去那待着。
还没走进,便听得宫墙转角处,传来几道清脆的声音。
原是想疾走几步避开的,却听那声音道:“今日顾令颜居然没来。”
她没来?
徐晏往前走的步子稍顿,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心口一阵阵的绞痛起来。
又是一次笃定过后的失望,他却没有半点法子。
另一个声音接着说:“也真是奇了怪了,她怎么会没来呢,往日里只要有太子在的地方,怎么能少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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