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遂在紫宸殿枯坐片刻后,面对一桌案的奏章毫无心情批复, 站起身慢吞吞走了两步,神色阴沉。
内侍跟了他许久, 十分机灵,见此情形心思转了一圈, 上前笑道:“奴婢听闻今年入冬早, 又反复了几次,清思殿里的几株腊梅竟是骤然提前开了, 如今宫里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原本在绕着御座踱步的人突然间顿了一下,眉宇间有些微的松动, 神色也带着些许的怅惘。
徐遂捏了捏衣袖,半晌后淡声道:“去清思殿。”
见皇帝应承了下来,内侍心底悄悄地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刚才正好说到了皇帝心坎里去。
因是临时起意, 他也没派人提前过去通知一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清思殿时,朱贵妃才匆忙从里面迎了出来。
“圣人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同妾说一声。”朱贵妃仰脸看着辇舆上的皇帝,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笑靥在脸颊上若隐若现。
徐遂唔了一声,淡声道:“刚才听人说起你院子里的腊梅开了,就想着过来看看,没让人来跟你说。”
“原来如此。”朱贵妃轻轻颔首,上前一步想要扶着皇帝从辇舆上下来,声音清浅而柔和,“那几株腊梅确实开了,妾也觉得稀奇呢。”
清思殿离紫宸殿不算远,皇帝出行又并未刻意隐瞒,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过来了,只是单纯的嫌累,不想出来接他而已。
徐遂对着她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却没立刻下来,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徐晏身上,淡声问道:“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这几日多去看看你大兄和二兄么?”
徐晏拱手回道:“今晨已经去瞧过大兄和二兄了,二兄如今伤势好了许多,太医说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
“只是母亲这几日多梦难眠、食欲不振,儿心里记挂母亲,这才会也在清思殿中。”
徐遂的手捏紧了扶手,从前他跟这儿子说话,总是觉得要憋了满肚子的怒气。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他说话就变成了令人难受,不断地有怒火往他心头聚集,偏偏还不能立时发作。
他倒是想苛责他不友爱兄长,但他是因为贵妃身子的事,才逗留在了清思殿。这话说出去他也不占理,兄长的身子哪能有母亲的重要?
徐遂皱着眉头挥了挥手,烦躁道:“行了,你下去吧,朕陪你母亲说会话。”
徐晏本就没准备在清思殿久留,刚才待在这也不过是在跟朱贵妃议事。眼见着皇帝来了,他留在这也没了什么意义,欣然告辞离去。
“这小孽障!”随着朱贵妃进了清思殿后,徐遂皱着眉头骂了一句。
刚一骂完,自己的手就被用力甩开了,徐遂不解的望了过去,脑子里还跟一团浆糊似的不甚清醒。
朱贵妃冷笑道:“妾辛辛苦苦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就是让圣人这么骂的?”他儿子是小孽障,那他是什么?老孽障吗?
在他的记忆中,朱贵妃向来温顺和婉,这还是她少有的这样跟自己说话的时候。
这种感觉很奇异,却又莫名的有些让他不舒服。
徐遂略沉了面色,淡声道:“大郎二郎出事这么久,却从未见过他有心疼过兄长的伤势,朕不过是恼他不够恭敬友爱兄弟罢了。”
朱贵妃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皇帝,忍不住出声问道:“三郎都做到这份上了,圣人还想让他如何友爱?”
人生在世,谁不为名声,尤其还是身居高位之人,她可不想被这老不死把她儿子名声搞坏了,将来史书上留下一片恶名。
心念急转之下,眼泪唰的便留了出来:“大郎和二郎病了这些天,三郎忙前忙后的帮着查案,又要抽空探望两位兄长、询问病情。这些日子以来,又有哪一日是睡了个好觉的?”
“他满身的疲惫还惦记着过来探望妾。妾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难道圣人这个做父亲的,就没有半点心疼?”
“二娘、四郎他们还跟大郎一母同胞呢,也没见他们比三郎更上心,圣人怎么从未苛责过他们半句。也是妾不好,没能给三郎留个贴心的亲兄弟姊妹,若是我的六娘还在……”
她今日并未施粉黛,缠枝纹酡颜色的衫子配上天青色长裙,一头秀发挽成了堕马髻,鬓边簪了两朵腊梅。
纤长的手指捻着一方帕子,轻轻擦拭着流到颊边的泪水,动作轻柔而缓慢,眸中带着几分哀戚之色。
看着她轻轻颤动、上面犹挂着水珠的眼睫,徐遂有一瞬间的出神。
朱贵妃很少在他面前发脾气,同样的,也很少在他面前哭。即便是再艰难的时候,她都是一贯笑着的,从未失过世家大族的风采。
徐遂心底蓦地闪过一丝慌乱,他抿了抿唇,拉着朱贵妃的手说:“少君,朕不是这个意思。”
他略微顿了片刻,方道:“只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朕心里乱的很,又想到大郎和二郎的伤势,才说的话重了些。”
“更何况。”他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轻叹道,“他以前打大郎他们几个,还少么?四郎还被他吊在树上过,这叫我如何能不对他有成见,难免会觉得……”
朱贵妃瞬间就变了脸色,原本的愁容和哀怨顷刻间被绝望所取代。
她拉着皇帝的手,轻声道:“难道圣人觉得,此事会是三郎做的?”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抽噎道,“三郎身为太子,不说对兄弟们有多友爱,可该有的照料岂少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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