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成分古怪,府上的大夫也说不清来路。”曲五郎道,“阿爹打算赶明儿请宫里的奉御来瞧瞧。等有了消息,我们会传信给你,或者让明微去贵府相告。”
复而慨叹:“多亏了岐王殿下提示,否则我和兄长们八成会忽视药粉,只将那仆人惩治一番,再逐出府。”
曲明微叹息着岔开话题:“阿兄,你若有事忙就先走吧,别占用我和阿鸾的时间。”
五兄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让人头疼。
曲五郎识趣地起身,看了看桌上的月杖,又望向时缨,由衷道:“时娘子,这些年多谢你了,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希望能再次与你并肩作战。”
时缨轻声:“我也是。”
曲五郎走后,曲明微找来一只放置卷轴的狭长木匣:“阿鸾,林将军留给你的东西,你还是自己带回去吧。装在这里面,万一被令尊令堂发现,便说是我送你的画……我的画技你也知道,他们应当没兴趣打开细看。”
时缨忍俊不禁,点了点头。
她依依不舍地抚摸月杖,旋即用绸布包好,轻手轻脚地放入匣中。
从此,她再也不能骑马和击鞠,出阁前的这段时间,她必须通过休息和使用药物,将掌心的薄茧消除得一干二净。
往后对于舅父一家的怀念,只剩下她永世不忘的记忆和寺庙中供奉的长明灯。
临行前,她去了趟马厩,告别自己相处多年的伙伴。白马已经恢复往日的安静,许是药性影响,有些无精打采,但看到她,还是勉力支撑起身躯,认错般对她低下头。
时缨轻抚它的鬃毛,拜托曲明微务必请大夫医治好它,适才与她道别,离开了英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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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酽,阴云遮蔽月光。
屋内一灯如豆,暗处立着一个人影,讶然道:“殿下是说,您在英国公府见到了疑似逍遥散的药物?”
“十之八/九。”慕濯没有否认,“但愿曲五郎动作够快,始作俑者尚未销毁证据。此番若能借英国公府之力查明逍遥散的来龙去脉,对我们倒是件好事。”
那人点点头,压低声音:“殿下,关于卫王私养外室的线索……”
他絮絮说了些什么,待最后一字落下,灯烛即将燃尽。
“属下会继续探访,殿下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就先行告退。”
慕濯叫住他:“今日杨家九娘也在场,你可后悔没去看她一眼?”
那人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杨九娘已不复存在,她是时家大少夫人。我与她缘分已尽……又或许本就没有缘分,何必贸然露面,为她徒增困扰。”
他行了一礼,退出门外。
待那人身影消失,慕濯从衣襟中取出一样事物。
一条陈旧褪色的长命缕,他贴身携带,已有十年。
他的眼眸中掠过些许柔和,良久,重新收回胸口的位置。
“缘分”这种东西,不去争取,又怎知没有?
烛火熄灭,室内骤然陷入黑暗。
洗漱更衣过后,慕濯合眼躺在榻上。
许久,视线中出现一片似曾相识的白雾,时缨衣袂飘飘立在高台,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纵然已经看过无数次,他整颗心依旧被莫可名状的恐慌攫紧,怕她再度消失,索性停在原地,试探地唤她的小字:“阿鸢。”
时缨仿佛没有听到,反而背对他转过身。
旋即,白雾如分海般疾速消散,高阁耸起,她衣裙纷飞,一跃而下。
仿佛对这世间再无任何留恋。
第16章 唯有把她留在身边,他才……
长夜未明,天空浓云密布,似是落雨的前兆。
慕濯推开窗子,风顿时涌入,将他的发丝和衣摆扬起。
梦中情形犹在眼前,他飞身而上想要拉住时缨,却不知为何变得行动迟缓,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从高台坠落,被缭绕雾气吞噬。
寒风凛冽,在九重阁楼上回旋呼啸,苍茫天地之间,她杳无踪影,从此碧落黄泉再不可寻。
惊醒的一刹那,他只觉满心萧索与空旷,仿佛充斥着严冬风雪。
便起身下榻,行至窗边,看向院中的景色。
初夏时节,本该是草木葱茏、花繁叶茂,然而这座庭院却荒凉冷清,墙壁布满青苔,青石板道路被杂草掩映,池水也早已干涸。
近处,屋檐铜铃生锈,砖瓦七零八落,梁下朱漆斑驳黯淡,如同蒙着一层阴影。
室内清扫过,还算得上干净整洁,但却散发着陈旧而腐朽的气味,长久挥之不去。
也是,废弃十年的宅子,因属于罪臣苏氏,连皇帝赏赐都无人敢接手。
这里曾经门庭若市,而今人去楼空,印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只余行刑台上飞溅的鲜血、牢狱中绝望的哭嚎,还有母亲打发他去给父亲请安,然后一条白绫将自己悬在了房梁上。
他一遍遍回想那些场景,像是饮鸩止渴般,终于以另一重梦魇驱散砭肌刺骨的寒冷。
许久,他探手入怀,取出长命缕,宛如溺水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缓缓合拢掌心。
暖意逐渐回归四肢百骸,将胸腔的空洞填满,他闭上眼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梦境日益明晰,宛若预示,时缨的身影虚无缥缈、难以捕捉,似乎终有一日会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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