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缨置若罔闻,快步返回屋内,关上门,将他的身影阻隔在外。
盛夏时节,她离开长安,亲眷无一人相送。
踏上驿道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伴随着少女熟悉的声音:“阿鸾!我送你一程!”
竟是曲明微。
时缨拒绝了下车相见,听好友在外头焦急地询问她的情况,霎时间泪如雨下。
英国公府不欲与皇子们结交,以她现在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与曲明微依依惜别,落在那些奉皇命前来、象征性地为岐王送行的官员们眼里,保不准会传出什么闲话。
马车辘辘前行,她从窗子探出手,作势招呼伴驾的护卫,将手帕飞了出去。
未等那护卫捡回,平地扬起一阵风,将她的帕子吹走,不偏不倚被曲明微接住。
出阁前,她曾答应给曲明微做条锦帕,绣上她最喜爱的西子湖畔盛景。
两人还相约将来若得空,就一起回故乡看看。
她的手帕已完成,但却再也无法实现与好友的约定了。
经此一别,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离开长安的那一刻,时缨的时间仿佛被静止。
她寸步不离马车,到了灵州,便如同曾经在长安的岐王府时一样,足不出户地待在屋内。
四季轮回,草木枯荣,从此与她无关,她画地为牢,困守一方狭小的院落,不知今夕何夕。
慕濯依旧三天两头来找她,有时候没有军政事务处理,就在她屋中待一整日。
她无法从早睡到晚,也没资格赶他走,只能对他视而不见,渐渐地,倒也习惯了与他相安无事。
青榆和丹桂陪在她身边,时缨并未拘着她们,反倒经常撺掇两人出去玩。
她们不远千里追随她,是她在这段漫长而无望的光阴中唯一的慰藉。
某天,两人从外面回来,丹桂闷闷不乐,隐隐还有哭过的迹象,在时缨的再三催问下,青榆代为交待了事情的原委。
两人在店铺里挑选物品时,丹桂听人提及时缨,以为是夸奖,便兴致勃勃地附和了几句,谁知她听错了灵州方言,对方实则是觉得时缨这王妃配不上岐王,希望她早点滚回长安去。
“分明是三娘子被胁迫,怎么到头来反而成了您死缠烂打要嫁给岐王一般?”丹桂气得直跳脚,复述那人的字词,喃喃道,“奴婢记住了,这句不是好话,往后再让我听到,我跟他们没完!”
时缨却被她逗笑,望着从窗棂洒落的夕阳,忽然不知怎的,竟想出去看看,听一听灵州方言是否如她所说。
而且慕濯看似杀伐果断、冰冷不近人情,在当地百姓心中居然颇有声望,让她生出些许好奇。
她怕他知晓,专门寻了个他去营中的时候出门。
这是她来到灵州之后第一次踏出府邸。
此处远不及长安繁华,却也并非京城不少人以为的不毛之地,沿街走过,商贩们笑脸相迎,往来行人不论男女老幼,脸上皆有平和而满足的微笑。
时缨终于再次感觉到阳光照耀、微风吹拂的滋味,她停在路边,与一位卖瓜老农交谈,提及岐王,老农字里行间皆是敬佩,口口声声说若不是他,他们这些边境居民恐怕还处在蛮夷铁蹄的蹂/躏下,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
说着,切了块瓜递给她,好奇地问道:“小姑娘,你不是灵州人吧?”
时缨正想编造一个前来探亲的借口,突然听得有人叫道:“这不是前两天跟我吵架、替那劳什子岐王妃说好话的丫头吗?还有她同伴……诶?怎么又多了一个?莫非,你就是岐王妃?”
霎时间,周围一圈人都看了过来,目光各怀心思,胆子大的甚至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也不知岐王殿下看中她哪里,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换做寻常人家的新妇,早该被休了!”
“或许娶她并非殿下本意,八成是卫王不要她了,皇帝老儿才将她塞给岐王殿下。”
“说得对,别瞧她脸蛋漂亮,但就凭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可能入殿下的眼?依我看,只有顾将军麾下的那些巾帼英雄,才有资格站在岐王殿下身边!”
灵州民风开放,不似京城规矩森严,众人丝毫没把德不配位的岐王妃放在眼里,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丹桂急得与他们争执,声音很快淹没在喧闹中。
时缨狼狈地戴好帷帽,想要越众而出,却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滚滚马蹄声纷至杳来,人们侧身避让,时缨正待趁此机会溜之大吉,忽然听到一句:“岐王殿下!”
她身形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捞上了马背。
“是谁趁我不在,背后讲王妃的坏话?”慕濯单手将她圈在怀中,语气郑重道,“我好不容易才将时娘子娶到手,你们这么待她,将她吓跑了,回头我一个都不放过。”
有人大惑不解:“殿下,当真是您求娶的她……王妃娘娘?”
“怎么,不是我亲自去,难道是你替我求来?”慕濯不答反问,安抚地拍着时缨的脊背,“王妃好不容易出一回门,就被你们惊成这样,怕是以后再也不敢露面了。”
那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旋即高声道:“草民知错,请王妃娘娘饶恕。我等冒犯您在先,娘娘要打要罚,草民们绝无怨言,还请您莫与殿下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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