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闹作一团,许久,时缨清洗完毕,穿着新衣回到内室。
趁着青榆和丹桂收拾她换下来的衣物、准备晚膳的空当,她铺纸研墨,按捺心绪起伏、走笔如飞,不多时便完成了一幅图画。
年轻郎君纵马疾驰,身姿潇洒如风,又似行云流水般优雅,她观摩架构和比例,发现这一次画得颇为满意,不知是否因为亲自动手“测量”过他的腰身,才掌握得格外精准。
她喜爱作画,对于美的事物更是想要留在纸上。
至于有没有掺杂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自己也无从辨别。
时缨深吸口气,等待画纸晾干,三番五次心虚地朝门边眺望,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难道真如青榆和丹桂所言,她喜欢他?
反正……不讨厌就是了,眼下这种相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
夜幕降临时分,宫里派人送来了王妃的礼冠和翟衣。
时缨与慕濯一同送走传信的内侍,随即自然而然地共进晚膳,又像半下午那样在屋里继续做各自的事,直到她熄灯就寝,他才起身离开。
光线漆黑,万籁俱寂,时缨躺在榻上,恍然发觉,她和慕濯似乎确实有着些许不言自明的默契。
她才搬来不到两天时间,可除了同床共枕,彼此几乎已经与真正的夫妻无差。
只是她未曾体会过这种感受,无所适从之余,又觉得有些奇妙。
一个月前,她与他的立场还势同水火,尤其在黄渠初见,他撞翻她的河灯,彼时她做梦也想不到,之后竟会和他有这样的际遇。
她不觉一笑,合上眼睛,平静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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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时缨穿戴整齐,随慕濯进宫面圣。
临行前,慕濯对她道:“等见了陛下,你什么都不必说,交给我就是。”
时缨却摇摇头:“殿下此言差矣,所谓‘术业有专攻’,这次该让你看一看我的本事。”
她原话奉还:“待会儿你什么都不必说,让我来应付陛下。”
说罢,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提着裙摆登上辂车。
车驾长驱直入宫城,两人换乘步辇来到紫宸殿。
内侍进去通报,不多时返回:“岐王殿下,王妃娘娘,陛下有请。”
皇帝倒是挺给时缨面子,应当也不至于当庭刁难她。
慕濯放下心来,转头看她成竹在胸,便决定从善如流,给她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
时缨见皇帝没有拖延时间,多半是还想在自己面前扮演慈爱长辈的形象,心中大致有数。
走进殿中,行过礼,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身吧。”
带着些许叹息与伤感,印证了她的猜测。
时缨起身站定,状似不经意地摇晃了一下,立马勉强稳住。
然后像是认错般,头埋得更低。
寂静过后,皇帝再度叹道:“阿鸾,朕实在对不住你。你与卫王情投意合,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佳偶,可前些日子,钦天监为你二人的婚事卜卦,结果大为不祥,朕只能……朕也深觉惋惜。恰逢岐王自称中意于你,对朕发誓会好好待你,朕便想着不妨成全他,也算给你一个不错的归宿。”
时缨没有答话,蓦然红了眼眶。
她盛装华服,妆容精致美艳,配上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是我见犹怜。
“岐王同为皇室血脉,你与他成婚,照样是朕的儿媳。”皇帝安慰道,难得看她露出小女儿的情绪,竟有些可惜她过早与卫王订亲,导致他顾及颜面,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她收入后宫。
时文柏哭丧,不就是因为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飞了,如若他册封时三娘为妃,那老东西指不定会激动得一蹦三尺高,浑身“病痛”一扫而空。
简直失策。
他念及时文柏,又道:“灵州虽远,但你早晚会回来,又何必跟自个过不去,寻死觅活,还连婚礼都没办就……唉,木已成舟,朕也不忍责备你什么,你放心,届时朕会予以你丰厚赏赐,绝不让你委屈分毫。”
时缨连忙摇头,扑通跪下:“陛下恩重如山,臣妇愧不敢受,何况……何况臣妇已不再是安国公府的女儿,论身份,是臣妇配不上岐王殿下。”
“你这孩子,何必如此辱没自己。”皇帝怜惜道,“安国公说不认你,想必只是一时气话,不妨让朕做一次和事佬,帮助你父女二人解开心结,重归于好?”
“臣妇叩谢陛下,陛下好意,臣妇心领,但……”时缨已然落泪,“安国公逼迫臣妇为卫王殿下殉节,臣妇贪生怕死,不愿从命,他竟强行为臣妇灌下酪浆,要赶在圣旨抵达之前杀死臣妇。陛下,臣妇不想死,求求您为臣妇做主!”
皇帝闻言,心下一惊,顿时黑了脸色。
他本以为是岐王说谎构陷,却不料时文柏那老贼竟当真丧心病狂。
连忙好言相劝,不再敦促她与时文柏言和,还哄着她喊了自己一声“阿爹”。
旋即,又说了些场面话,才令两人退下。
离开紫宸殿,慕濯当即对时缨投来钦佩的目光。
——对着这种玩意儿都能喊下“阿爹”,心态非常人可及。
时缨毫不客气地回望。
——比起她喊了十多年“阿爹”的安国公,皇帝算什么?
她除了最初的谦辞之外,没有再拒绝皇帝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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