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包围,心底却不依不饶地残存着一缕希望,在佛堂燃起无数长明灯,用尚且完好的左手一笔一划地写了整整一个通宵。
她转头看向身畔,忽然感到莫大的庆幸,如今一切都还未发生,她绝不能让他再度落入险境。
时缨捐了些香火钱,写下祈福之词,放入长明灯,复而跪在蒲团,轻轻合上双眼。
慕濯稍事犹豫,也如法炮制,点过灯后,跪在她旁边。
他其实不信佛道,以往跟随崔将军来,都是哄他高兴做做样子,打心底里,他觉得与其恳求神佛垂怜,倒不如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如今,他却似乎懂得了那些善男信女的心态。
哪怕仅有一丝玄而又玄、微乎其微的作用,也想祈求上天保佑自己在意的人一生平安顺遂。
但愿佛祖不会责怪他临时抱佛脚,能够满足他的念想。
出了大殿,中元节的法事尚未开始,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后院走去。
龙兴寺占地不大,不同于寻常寺庙中松柏森森,却是辟出一块地方,种满了梅树。
“我在冬天来过,白雪遍地、红梅盛开,倒是颇有一番意趣。”慕濯说道,“据称当年建立龙兴寺、并在此出家的高僧曾是名身居要职官员,为人刚正不阿,却因此遭到奸臣排挤,被昏庸无道的君王贬谪流放至此。他心知世道艰难,自己无力回天,便在郁郁中遁入空门,栽种梅花以明志。”
梅林旁树立着一座木架,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牌,时缨走近一看,上面形形色/色的字迹,有书生留下的诗文,有为全家老少祈愿的吉祥话,还有的写着两个名字,似乎是一对有情人。
那位高僧必定没想到,多年之后,自己的伤心失意之地,竟会成为旁人的许愿之所。
但他或许也会感到欣慰,百姓在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时候,才有心情奢望生存以外的事物。
一阵风吹过,木牌清脆作响,其中一块似是久经风吹日晒,线绳断裂,突然掉落在地。
时缨俯身拾起,就见上面刻着两个名字,怀远和阿离,背后则为“一生一世、比翼连理”。
“怀远?”慕濯循着望来,“堂叔的表字便是怀远,还真是凑巧。不过天底下同名同姓者尚且不计其数,表字重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时缨点点头:“我们去交还给僧人,请他们帮忙重新悬挂一下吧。”
两人调转方向,朝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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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
荣昌王坐在室内,面前摆满了已经喝空的酒壶。
饮尽杯中最后一滴,他伸手想要斟上,壶里却倒不出任何东西。
他扬声招呼仆从,然而屋门开启,进来的竟是慕潇。
荣昌王眯着眼睛看了看,笑道:“子湛,你怎么来了?你是来陪我喝酒吗?”
慕潇默然一叹,轻声劝道:“阿爹,大夫上次说了,要您少饮酒,我知您伤心,可您就算看在阿娘的份上,也不该这么作践自己。”
荣昌王自顾自地笑着,没有应和,对他的言语置若罔闻,但却也不再喊着要喝酒。
慕潇松了口气,令家仆进来收拾残局,扶荣昌王就寝。
走出院门,他与时绮迎面相遇,时绮抱着几卷抄完的经书,询问道:“世子,物品已经备好,我们去何处为王妃娘娘上香?”
“随我来吧。”慕潇看到她手里还夹着一封信,不由好奇,“这是什么?”
“我……”时绮斟酌言辞,“我写给王妃娘娘的信。你若不放心,怕我失言冒犯她,可先行过目。”
她嫁入王府两个多月,慕潇待她彬彬有礼,荣昌王除了偶尔会催她尽快生个孙子孙女之外,其余时候都是位和蔼的长辈。
相较以前在安国公府的日子,她仿佛从地狱来到了仙境。
故而中元节,得知慕潇有意为荣昌王妃祈福,她主动帮忙抄写经文,还亲笔写了封书信。
她现在占着世子妃的位子,出于礼节,也该向长辈问候一声。
慕潇见她满脸忐忑,好笑道:“阿娘知你有心,在天之灵定会感到欢喜。我就不打开看了,不妨你来告诉我都写了点什么。”
时绮逐一回忆,除了开篇的客套寒暄,便是些家常事。
说到“王府花园里的芙蕖开了”时,慕潇轻声打断:“我阿娘的闺名里有个‘芙’字,但不知者无罪,她应当不会介意,下次你再写到,记得缺笔避讳即可。”
时绮应下,因自己疏忽,不禁有些赧然。
“无妨。”慕潇宽慰道,见她失神之际,全然忽视脚下阶梯,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小心。”
“多谢世子。”时绮愈发窘迫,顿时不敢再想其他,聚精会神地留意眼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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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蔓延开来,月上中天,透过窗棂洒下满地清辉。
荣昌王已陷入睡梦,他喃喃地叫着一个名字,眼角淌下一行热泪。
如果慕潇在场,便能听到他口中的不是“阿芙”,而是“阿离”。
第69章 弑父杀妻。
夜幕低垂, 满月高悬,龙兴寺内灯火煌煌,僧人们倾巢而出, 齐聚在正殿外。
法事即将开始,后院的禅房空旷无声,几乎不见半个人影, 时缨和慕濯找来时,只看到一位上了年纪老僧在慢悠悠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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