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杭州,林思归义愤填膺,许下了有朝一日踏平漠北王帐、收复河山的豪言壮语。
彼时,慕濯本想从此浪迹天涯,再也不回宫里,闻言却产生了些许动摇,如果林思归做了大将军,朝中没有人帮他,以皇帝和卫王的脾性,他会吃大亏。
所以后来林将军识破他的身份,劝他回宫,他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祖父千辛万苦开创的基业被乱臣贼子挥霍一空、外祖父这样有心杀敌的良将被雪藏,以及像林思归一般冉冉升起的新星,在还未照亮夜空之前就陨落。
还有时缨,待天下太平,她就会北上和父兄团聚,他唯有回到京城,才能再度与她相见。
而如今,他想到蒙冤而死的外祖父、被殃及池鱼的林将军、九死一生逃离安国公府的时缨,还有……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林思归,只觉造化弄人。
半晌,他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林兄,你还记得我吗?十年前在杭州,我……”
林思归一愣,面露惊诧,恍然大悟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你!你不是……是那个……”
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让慕濯差点信以为真,但下一瞬,寒光从他口中射出,慕濯挥刀挡开,三下五除二卸去他藏在嘴里的暗器,冷声道:“国师阁下,您最好省点力气。”
林思归也不再装,阴恻恻一笑,嗓音仿佛从砂纸上刮过:“成王败寇,我既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你,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套,乖乖被你们套话?我知道,南梁人做梦都想将我碎尸万段,你若发发善心一刀砍了我,给我个痛快,我下地狱后还能念着你的好。”
慕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企图从他的神色间找到从前的痕迹,然而除了愈发长开的五官,他眉目阴冷,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暗色,已经没有半点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
他掩去心底稍纵即逝的怅然,低声道:“你不记得我,应当还记得阿鸢吧?”
林思归置若罔闻,垂首桀桀笑着,凌乱的长发遮挡面容。
他和其余俘虏一样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但慕濯不敢掉以轻心,飞快出手,封住了他全身的穴道。
突如其来的内力打入经络,林思归的笑声微微一顿,露出些许痛苦的神情,慕濯心中一震,赫然发现,他已被化去武功,堪称手无缚鸡之力。
林将军的独子,昔日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林家大郎君,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
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荆州那战之后,他是如何活下来,为何不回杭州,宁愿逃亡漠北,做仇寇的国师?
慕濯有无数疑问,但他知道林思归不会对自己吐露半个字,也不再浪费工夫,默然起身离开。
出了营帐,他对候在外面的萧成安道:“萧将军,派人将尸体清理出去,剩下那个严加看管,切莫让他逃走。”
说罢,他心想,以林思归现在这副身子,除非有人接应,否则别说军中精锐,一个普通士兵……或许时缨再多练两天,都能轻而易举将他制伏。
“是。”萧成安压低声音,迟疑道,“殿下,他是……”
“他嘴硬得很,不肯交待。”慕濯未置可否,“晚些时候我再审。”
方才他说出“国师”二字时刻意收声,只有林思归听得清楚,外面的人一无所知。
北夏国师作恶多端,若他落网的消息在营中传开,士兵们只怕会不顾一切冲进来,将林思归千刀万剐。
他们的亲人、战友死在北夏骑兵的铁蹄下,今次得益于时缨相助,顺利击溃敌方阴谋,但伤亡也在所难免,新仇旧恨叠加,罪魁祸首能否活过今夜都难说。
林思归可能是荆州之战唯一存活于世的见证者、最后的知情人,他必须从他嘴里问得真相。
还有时缨。
北夏国师必须死,但她肯定还想见表兄一面。
念及此,他的心情万般复杂。
这么重要的事,他没有资格瞒着她,可她看到表兄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又该情何以堪?
“殿下,您还是尽快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吧,”萧成安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似是怕他继续拖延,又道,“免得王妃娘娘看到之后心疼。”
慕濯哑然失笑,抬手想拍他的肩膀,看到新缠绕的绷带,转而落在手臂上:“有劳你了。”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天边残阳似血,晚霞挥洒,如火焰般灼红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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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林思归缓缓侧躺在地上。
双手反绑在背后,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他浑然未觉,只感到全身散架似的疲惫。
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乏累的滋味,多年养尊处优,大夏皇帝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这次他决定亲征,皇帝还想方设法劝阻,说兵败倒是其次,如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大夏得不偿失。
他不以为然,灵州守军和大夏骑兵一样,习惯了在草原荒漠中作战,对山间的埋伏与周旋技巧却知之甚少,他胸有成竹,就算南梁人知道他在阴山北坡设下陷阱,也只能束手无策。
可惜,南梁岐王当真有两把刷子,将他的每一步后路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内心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大限将至的惶恐、或是对皇帝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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