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这身子五感极佳,一眼瞥见公约顶头几个字:慈悲寺新则十二项。
墨迹都还没干呢。
新则上书:
沙弥、比丘须对新来的高施主要极礼遇,敬而远之,一则禁攀谈,二则禁打听,三则禁对视,四则禁同桌邻座,五则禁议论,六则禁注目,七则禁交易,八则禁同行,九则禁触碰,十则禁互相施与,十一则禁一日内在其面前逗留合计超过半刻钟,十二则禁一日内与其碰面超过三次。
下书:定业不可转,重业不可救。
周窈:……住持待众生,也不太平等啊。
想到是原主的风流债作孽创下的因果,周窈也就认了。
她绕过长廊,去后厨亲手下了一碗素面。
并非她自吹自擂,上辈子在宿舍的时候,她经常偷拿小锅开小灶,舍友吃过都说好,隔壁学妹都馋哭了。
忙活了一会,用瓷碗装好面,周窈趁热送到一独立院落。
相较于集体宿舍一样的禅房,静凡大师的院落如三方院一般单独辟开,相对僻静,门口棕扁上书 “净莲院”三字,院内有一小塘,塘内种满了莲叶,有几朵莲花方冒出一点头来。
池内有十几只比猫还肥的锦鲤,它们看到周窈纷纷聚集过来,头顶荷叶探出大眼睛朝她阿巴阿巴地啵嘴。
四周有多个禅房相连,据闻此处曾是慈悲寺长老与首座的共同住所,不过近几年,长老纷纷往保山后的独立院落闭关,唯有年轻的首座——静凡大师还住在这儿。
女子本不应擅自进入男子禅房,但周窈身份特殊,又因静凡大师似乎只在净莲院修行,很少去别殿讲课,寺内配听静凡大师讲课的僧众也少,大家修行都不够,住持才屈于她的淫威,勉强给她颁发了能自由进出“净莲院”的通行证,并且要她对天发誓不会对静凡大师动歪脑经。
周窈当场发誓:“我若对静凡大师有非分之想,就天打五雷轰,喝凉水也塞牙缝,一辈子没男人。”
但她很奇怪,世间男人千千万,她干嘛死磕一个和尚,你们是不是对静凡大师的魅力有什么奇怪的误解?
住持:不,是你!
周窈走到紧闭的门窗前,贴着窗户听了一会儿。
屋内有郎朗诵经声,大师应是起了。
那日住持对周窈说,佛家子弟、居士礼佛,每日晨起做早课,还要打扫院内。
周窈轻叩门扉:“大师,早饭我放在门口了。”
里面没回话,她弯腰把面放在台阶上。
吱呀——
门突然开了。
“大师早!”周窈猛地起身。
静凡恰巧俯身要拿那碗面,想说一声“施主不必费心”。
“嗝”的一声,周窈的额头狠狠顶到大师的下巴。
那声音,特脆。
“大师!”
静凡捂住下巴,猛地后退一步,星海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愤怒的火焰,旋即又狠狠压下去,蒙上一层人为的宽容。
“阿弥陀佛,施主起得颇早。”
周窈觉得静凡大师说话时有点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角里蹦出来似的。
“大师,对不起。”
她抬起头,静凡大师的脸离她很近。
眉眼温润,皮肤白皙,周身干干净净一尘不凡,黄白游大褂与天边的鱼肚白浑然一体,仿若蒙上一层圣光。
他鼻尖偏右的那颗小痣,在练达清朗的气质衬托下,更别具一番风情。
她礼貌地后退两步,朝他郑重行礼:“往后还要向大师多多请教、叨扰,所以总得做些什么,就擅自献丑了。若给您添了麻烦,还望海涵。”
她礼数周到,道歉也十分有诚意,不像是别有用心。
静凡怔怔望了她一眼,端起门口的斋面,温和道:“那施主就先将这净莲院打扫一番,喂食锦鲤罢。”
晨光从远处的山头照射下来,给院子镀上一层金。
周窈抄起笤帚扫落叶灰尘,笤帚与青石板地摩擦发出唰唰唰声。院子里还种有一棵含苞待放的栀子树,周窈背对着房门口,悉心地为它浇水。
她走到哪,鲤鱼群便一簇簇游到哪,朝她张嘴要食,白嫖精神可嘉。
静凡静坐在蒲团上,念完一段经间或睁眼,清凌凌的瞳孔里倒映出周窈忙碌的身影。
她乌黑直发束在脑后,总有几缕碎发不听话得从鬓角溜出来飘到额前,纵然是劳动也面带微笑,还时不时朝他招招手。
静凡闭上眼,又瞥向身侧热腾腾的青菜面。
他放下数珠,端起碗与竹箸,搅几圈有些发糊的面,勉强往嘴里送了一口。
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他顿了顿,咀嚼数次方咽下,又吃第二口。
“大师,我来拿鱼食。”周窈扫完院子,裙角已然沾上了些许灰尘。
静凡把她拦在门口,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去吧。”
周窈拿着鱼食走到池塘边蹲下来,取一把握在手里,偏不给它们,狡猾地把手放进水池。
鲤鱼们闻到味道争先恐后涌过来,用软糯的嘴唇阿巴阿巴抿她的手,一条挤一条,有的鱼身材小,被胖大的挤到边缘去又游回来,一跃出水,蹦跶到周窈面前,溅出三尺高的水花。
她瞧着这群傻鱼,乐呵极了。
慈悲寺的千钟敲了一百零八下,周窈喂好鱼,起身伸了个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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