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吉言,我和夫君很恩爱的!”关瑶忙不迭应和道。
崔复识满意地笑了笑,叠起眼角道:“好了,天时不早,老夫也该回了。”
裴和渊上前一步:“学生送老师。”
崔复识摆摆手,无声拒绝了。
老者拄着手杖,缓步走出院落,因那满头华发,背影愈加有迟暮之感。
不知怎地,关瑶心中莫名生出些怪异感来。不管是老者适才挥别时的笑容,还是此刻的背影。
她想起外祖父去世的前一日,也是这般精神矍铄,在花园子里来回地逛,拉着儿孙的手或是叮咛嘱咐,或是微笑注视,平平常常的温慈目光,不见有何大憾。
可翌日才知,那是老外祖在交待遗言。
但不同的是,外祖父缠绵病榻多年,那日的反常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而这位崔司成除了腿脚有些慢外,瞧着还真不似有恙在身。
关瑶偏头:“夫君,老师的身子可还好?”
裴和渊盯着崔复识的背影,瞧着似有些失神,待关瑶问到第二遍时才在转身回书房前,淡声答了句:“老师有些痹症,阴雨天腿脚不大灵便。”
痹症?
关瑶想了想,招来喜彤问:“外祖母用的那张方子我是不是拓了一份来着?”
“小姐是说鸡鸣散?”
关瑶点头:“对对对,你去把那方子寻出来,里头的药抓齐几幅,全给送到崔府去。若老师用得好,往后定日子送。”
待喜彤应声去了,关瑶才转身入了书房。
迎面而来的,是书墨并着些浅淡的樟木味儿。
书架前的长案之上,琳琳琅琅地铺着各色雕具与各式木胎。案旁的木凳,青年正低着眉做活。
日阳拂槛,透过窗格打在他一袭白衣之上,令他周身似是浮着霞雰。
清雪一般纤尘不染的郎君,疏离之中,带着孤绝寡欲的气韵。而亦是他那周身之疏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关瑶掩上门扇,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裴和渊仍未抬头,还是那般不声不响地专注,似是已入迷,对关瑶的到来毫无反应。
边角挖具,他执起软帚,细细地拂去木胎上的碎屑。
关瑶支肘于案面,弯下腰捧起腮,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夫君。
“有事?”许是被她盯得不耐,裴和渊终于开腔了。
“有事的。”关瑶极认真地点点头:“夫君,我特意来帮你侍笔磨墨。”
“特意”二字关瑶咬得特别重,颇有种做好事前要先邀夸的意味。
“我今日不用笔墨。”裴和渊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那我给夫君打扇?”关瑶松了口气,立马转献殷勤。
磨墨侍笔说得好听又文雅,她实则也无从下手,还是打扇好些。虽然摇扇也累手腕子,好歹比化砚推墨来得简单,还不耽误她欣赏夫君这张玉容。
毕沙罗的扇面,绣着双鹦衔枝,关瑶的团扇很是华美。只倒春寒才刚过不久,扇儿吹来的冷风扑到脸上和颈间,让人凉意瑟瑟。
更别提被那阵阵风息腾扬起的木屑了。
偏关瑶还浑然不觉。
也是,她在旁侧,那些细细的木屑全往裴和渊面门上扑了。
裴和渊仰头避开,顺势睇了关瑶一眼。
见夫君望来,关瑶还道是自己使的气力不够,手上摇得愈加卖力。
“……”裴和渊干脆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向书桌行去:“来磨墨罢,我练幅字。”
关瑶动作僵了僵。
待她磨磨唧唧地收起扇,正踟蹰着想跟去书桌时,视线忽瞥见壁案上的果碟。
关瑶灵机一动,旋即改口道:“夫君可要吃果子?我替夫君削来吃!”
书桌之后,裴和渊已想好了迟些要落笔练的字,听这人想一出是一出,不由又投了目光过去。
姑娘家浅笑盈盈,一双乌珠转眄流精。可他在那当中,分明看出些心虚的雀跃。
“随你。”裴和渊无可不无不可地收回目光,自壁奁中选了一方旧砚。
长案檯面,裴和渊悬着腕,修长的指骨微微用力,以重按轻转的手势,一下下研着墨。
那砚墨质精良,品相亦极佳。墨汁细润,研时无声。
而另一侧,关瑶正背着身在削果子,也不知选的是什么,不时发出沙沙声响。
半晌后,裴和渊移开墨锭,关瑶也捧着处理好的果子过来献宝了。
骨碟中盛着的,是个汁水丰沛的白梨。
没伺候过人的娇小姐,把那梨给砍得嶙峋怪状,果肉相较多些的那侧,甚至有些山峰巍峨之感。
见裴和渊看了那梨一眼便继续铺宣纸,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关瑶便问:“是不是太大了,夫君吃不下?”想了想,她还贴心地提议道:“那咱们分食好了。”
转身寻了小刀来,关瑶双扫握住刀柄,拜菩萨一般在那梨上比了比刀印,才使力剁成两段。接着,极其大方地把果肉多的那段留给裴和渊。
在这之前,她还不忘把自己的和裴和渊的对比了下,秉承着做好事要留名的“美德”,暗示自己确实是在对他好。
裴和渊停下手,掀起眸注视着关瑶,是个半笑不笑的神情。
新婚第二日,便与他分梨而食。
于这一刻,他对此女有了新的总陈——没头没脑,没脸没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