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正常人愿意和疯子一起生活呢?你看看你自己,满手血污,偿不清的命债,躲不完的暗杀,人人恨不得饮你血嚼你骨寝你皮。而你自己呢?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哪天夜半惊醒,哪时疯病发作把她错认旁的女子,一刀砍下她的头,或是一剑刺穿她的心……你觉得,没有这种可能么?”
“你看不出来么?她已经在怕你了。”
“你这样的人只会伤害她,根本不配靠近她。”
……
思绪渐收,裴和渊指节发白,心中厉乱如麻。
重来一世,他又在伤害她。若是方才那剂药喝下去,如何承受那份后果?
喉间炙躁,裴和渊掀了掀唇:“对不住,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廊间响起。
“郎君!”吴启慌乱地敲了两下门,听着声音甚是激动:“夏神医!小的看到夏神医了!”
不得不说,夏荣出现得相当及时。
老神医在鼠疫原发的春城待了数月,倒也医了不少病患。可这鼠疫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的遗症。
或是手足行动不便,或是神智退如三岁小童,形形色色的遗症皆有,且难以根治。
前些时日,夏老神医记起自己在青吴的家中藏了一本古籍,上头好似记录过相关疫症及诊愈之法,便留下保命的方子,离了春城打算回青吴去。
途中经由这城中得知发了疫症,便寻到了这客栈。没成想,倒遇着了关瑶一行人。
这会儿,老神医正扯着嗓子教训关瑶:“早让你跟他分,你这拔犟眼子不听我老头子的,这下好了,还悄默声儿地揣了小崽子。现在麻爪了?得着辣了?晓得发憷了?”
关瑶被训得不敢吭声,低着头只看到眼睫偶尔眨动一下。
鞋履移动,裴和渊上前向夏荣揖首:“前辈息怒,都是晚辈的错。眼下但求前辈出手搭救娘子,晚辈铭感五内。”
进来许久,老神医终于拿正眼瞧他:“怎么着?还不给人说了?你们事情闹成这样,我老头子不欢气!还想我跟你态态和和的?骂你们就受着!敢跟我两个急眼儿怎么地?”
老长辈吹胡子瞪眼,明显是找茬撒气,眼下怕是裴和渊呼吸的声音大了些,也要被奚落。
裴和渊深眸微垂:“不敢忤逆前辈。只是娘子眼下虚弱,晚辈委实担心她的身体。”顿了顿,愈加诚恳道:“晚辈自知行了许多错事,若您愿施救,晚辈任凭处置。”
“谁稀得处……”老神医卡了下壳,眼珠子转了转后,语气微扬道:“是怎么着都成的意思?”
“晚辈绝无半句推拖。”裴和渊如此应道。
夏老神医盯他半晌,嘀咕了句:“本来挺好个后生,怪可惜了儿的。”
这句含含糊糊的,旁人或许听不大出来当中的意思,但裴和渊却僵直了背脊。
说的是:可惜,他不算是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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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纪雪湛也得了自由,再不用受岑田看着。
关瑶怕他沾染病气,不肯让他进房,姐弟俩就挨着房门对话。
关瑶听喜彤说过,裴和渊本来安排了岑田护送他回青吴的,被这小子拒绝了。
记起这事,她自然问上一嘴:“你为何不回青吴?”
纪雪湛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一路被当“人质”作威胁,登时愧疚道:“我不止没能保护表姐,还给表姐添了麻烦,现在表姐身子有恙,我就算当个吉祥物给表姐逗闷子也好。”
“是么?那你可真有良心。”关瑶搭了句嘴。
纪雪湛干笑了下:“我怕回青吴被我爹揍……”
姐弟二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后,小郎君在外头挠了挠门:“表姐……”他问:“你能感应到肚子里的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么?”
“发什么傻呢?这如何能感应得到?”关瑶被他逗笑,却也不自觉地拿手抚着小腹,半半沉思起来。
自打夏老神医来后,裴和渊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再没出现在她跟前。
因为心头堵着气,关瑶也不曾问过一回,任谁看都是不在意他去向的模样。
相近时辰,客栈后院的一间独屋内,夏神医正站在榻旁问吴启:“昏多久了?”
“接近两个时辰了……”吴启哭丧着脸:“神医,我们郎君会不会有事?”
“难说。”老神医如实道:“小瑶儿那身子骨等不及取古籍,只能按我脑子里的方子试试了。我人老了,记性不一定好,所以到底有差没有,我也没谱。”
过会儿,老神医掀开裴和渊的衣裳看了几处,见那生着瘢痕的地方连皮也未破,连声稀奇道:“哟,还真忍得住不蹭嘿?定力不错是个狠人。”
“泛痒之际,郎君会让小的把他绑起来……”说起这事,吴启双眼便酸胀得发疼。
老神医揶揄道:“挺大个老爷们哭什么?也不是我强迫他的,是他自愿给小瑶儿试药当血种,我瞧他乐呵得很,你还替他包屈上了?”
既要试药,自然得同为染疫之体。是以当裴和渊揽了这差事后,夏荣便用了法子让他也染得那疫症。
而在用完第一轮药后,裴和渊身上便开始发痒,一团团红迹遍布周身,那种痒如被虫蚁啃噬,并非用手抓挠能解得了。而且最要命的是,还真就不能抓挠,否则若身上有破皮溃烂之处,必要养好那外伤才能继续试药,否则药效难断,取的血引也便失了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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