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却犹觉不够,低低的声音宛如恶魔的吟唱:“你怎么能什么也不知道,心安理得地和李元嘉双宿双栖呢,相爷。”
他一字一字,声音极弱,却清晰的落入顾云深的耳中:“她会变成今天这个残废样子,全都是拜你所赐。”
这句话涌入顾云深的脑海里,肆无忌惮地搅动着风云,让他全身力气尽失,虚虚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天牢墙壁的湿冷顺着掌心传过来,顾云深冻僵在原地,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这堵墙冰冷,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他心里翻江倒海,素来清明冷静的脑子混沌一片,只剩一句:
她会变成今天的残废样子,全都是拜你所赐。
*
时锦亦是一夜未眠,许是因为心中担忧,明明眼下青黑一片,却鲜见的不见困乏。
她焦急地向门口张望,手中握着的酽茶由热变冷,一口都未动过。
视线里出现知蕊的身影,当即眉头一松,急促问:“怎么样?他何时回来?”
知蕊上气不接下气地摇头:“相、相爷不在官署。”
“不在?”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时锦一愣。
昨夜顾云深说他公务繁多,时锦一直以为他在书房,虽然提心吊胆,想着最迟清早起来就能开诚布公,也能竭力克制住焦虑。
可没想到,今早让小厮去请他,却发现书房里空无一人。
叫来管家一问,才知道他连夜去提审了赵珩。
这一提审,还有什么能瞒住他。时锦不知道赵珩会告诉他多少,也不知道顾云深自己能猜出来多少。
他不出现,她这颗悬着的心始终都放不下来。所以特意赶着下朝的时机让知蕊去堵他,没成想居然扑了空。
“不去官署他能去哪儿?”时锦定了定神,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让管家去找禁军,看看他在不在天牢。”
知蕊应了声“是”,刚要转身去寻管家,就见小厮脚步急促地来禀报:“夫人,相爷回来了。”
时锦顿时松了口气,示意知蕊不用去找了。
她抬眼望向门口,顾云深正慢步走来,隔得远,看不清神情,只能依稀觉察出他的脚步较之往常有些踉跄。
时锦抿了下唇,让知蕊带着侍女都离开。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云深。
顾云深身上还是昨日的那套衣服,约莫是去过天牢的缘故,袍角沾着血迹,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平素里温和的眼神,也如无波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走近了,时锦才发觉他眼中有着红血丝,眼下的青黑不亚于她。
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时锦被他静静看着,原本打好的腹稿忽然就不翼而飞。她看着停在她三步开外的顾云深,呐呐地喊:“……小叔叔。”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见得知真相的顾云深,只下意识选择了一个绝对能得他纵容的身份。
这轻轻一声仿佛碎石抛进冰湖。
顾云深平静的表情瞬间因着她的声音四分五裂,露出原本的茫然和痛苦。他有些恍惚地望向时锦,艰涩地喊:“……阿沅。”
时锦心中忽然一痛。
她的小叔叔,素来从容镇定,处变不惊,何时会表露出这样的脆弱和难过。
原本还留有苦苦思索应对之策的冷静,因为这茫然的一声轻唤,瞬息间就溃不成军。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轻松地笑了声,伸手道,“你要一直让我仰头和你说话吗?”
时锦的本意是想拉他坐到自己旁边,却不料顾云深回握住她的手,两步上前单膝跪在她的轮椅前,以仰视的姿态看着她。
时锦来不及制止,就因为他眼中显露无疑的脆弱和挣扎丧失了所有声音。
顾云深没有再开口,只是将目光定在她身上,良久未移。
一阵静默无言后,时锦故作轻松地道:“我让知蕊去官署找你,扑了个空,害得我担心好久。下次出去一定要知会我一声,免得我想找你的时候无从下手,知道了吗?”
顾云深沉默片刻,一反常态地没有顺从点头。
时锦在这沉默中忐忑,反思自己这话是不是说得不合时宜,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描补的话,就听顾云深轻声问:“阿沅在岭南,有没有很想找我的时候?”
时锦在他的注视中慢慢点头。
当然有。
她表面上故作坚强,故装心狠,言辞锋利地说不喜欢顾云深了,不想再见他了。实则每每夜深人静,每每辗转反侧,终究难抵相思,难舍相思。
她喜欢顾云深,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等情窦初开意识到的时候,早已情根深种,难以割舍。
她不怕飞蛾扑火,只怕星火无心。
这样的感情,加上从小相依为命的羁绊,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顾云深闭了下眼,呢喃道:“三年间,我也总是想找阿沅,想看看阿沅在岭南过得好不好,担心阿沅天冷不知加衣,长夜不能安眠……”
他脸上的神色痛苦而挣扎,时锦语屈词穷,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怀着一丝侥幸,慢慢道:“我知道呀,你往岭南送的信里都说了。当时怨你,故意想要你担心,没有回信。但知蕊一直照顾我,邻里也很友善,我过得很好。”
话未说完,顾云深握着她手的力道却下意识重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