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仪摆出一道浅笑,笑不露齿,看上去极守规矩。
“今日是安安的及笄礼,等过了今日安安就长大了。”皇帝凑在沈明仪耳边,低声道,“朕等这一日等了许久,终于能将安安娶回宫了!”
皇帝说:“朕已经命礼部着手准备我们的大婚典礼,一定给我们安安最盛大的婚礼,昭告天下,你是朕唯一的妻子。”
沈明仪一脸期待,又羞答答地“嗯”了声,悄悄给侍女使了个手势。
她虽和皇帝早有婚约,可从小一起长大,委实无法忍受皇帝对她作出这种亲昵姿态。一遇见这种情况,就要靠侍女随机应变替她找一个离开的借口。
映月会意,上前道:“小姐,该去梳妆准备了。”
沈明仪佯装为难地望向皇帝。
皇帝笑道:“安安快去吧。朕等不及见证你的及笄礼了。”
目送着沈明仪走远,皇帝深情的表情淡下来,招来侍从问:“准备的如何?”
侍从规矩答:“确认过了,保证万无一失。”
这一日,满盛京的百姓都对摄政王府格外关注。谁料本来喧嚣声震天的王府,却在午后登时没了动静。
百姓不解,不等打听,摄政王胞妹在及笄礼上骤然昏迷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盛京。
*
沈明仪被震天嘶吼吵醒。
刀剑相击,战鼓声如雷。紧接着,仿佛有千万人从她身上踩过,沈明仪忍着疼痛睁开眼睛:
尘沙飞扬,手起刀落便是人头落地,鲜血飞溅在空中,朝着沈明仪的方向落下。
她还没有清醒,下意识抬臂挡住。
垂手间,沈明仪眼睁睁看着血液从她腰腹穿过,身上未沾血污,裙下黄土却留下一滩血迹。
她怔怔抬头,又见披坚执锐的士兵朝她奔来,面目狰狞,眼神发狠,银白的剑刃铺满鲜血,殷红一片,此刻正朝着她高高举起。
沈明仪被他血红的双眼骇住,呼救的声音卡在喉中。
她不想死。
沈明仪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兄长才为她大办及笄礼,邀请满城勋贵,阖府庆贺。
兄长说:“你是我沈明玦的亲妹妹,就算没和小皇帝许婚,及笄礼也不能有丁点儿含糊。不用你来招待女眷,你哥哥我既能当父,也就能为母。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安安生生的当盛京城最尊贵、最漂亮的小姑娘!”
她还没见相依为命的兄长娶妻成家,怎么能瞑目?
眼看士兵离她越来越近,沈明仪目露惊恐,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虽父母早逝,可兄长仕途坦荡,从来都将她养护的极为精细。穿针引线不慎刺出滴血,兄长都要大发雷霆。
沈明仪娇生惯养,受不得疼,利刃砍在身上,死的既不漂亮也不痛快。
死亡的恐惧逼近,沈明仪眼泪都要流下来,却觉身上一痛,凶神恶煞的士兵从她身体里穿过去。
“……”
穿过去?
一腔悲痛遗憾悉数化为迷惘,沈明仪愣怔看向自己几近透明的身躯,慢慢觉出不对。
她确实遵照兄长的嘱咐安心等待及笄礼。
礼宴盛大,盛京城的高门大户鱼贯而至。连国事繁忙的皇帝——她的未婚夫郎也拨冗列席,对她深情款款:“安安,过了笄礼你就长成大姑娘,终于可以嫁给我了。礼部已经开始为我们的婚礼做准备,我要昭告天下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沈明仪无疑是感动的。
皇帝与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早到了选妃纳妾的年纪,可却为她空置后宫,只等她长大共结连理。
眼羡的闺秀背后里倒酸话,说皇帝哥哥是害怕兄长滔天的权势才会对她死心塌地,她娇气又胆小,皇帝怎么会喜欢她这种无趣的性子。
沈明仪才不相信呢,兄长早就将国事决策的权力归还,可皇帝哥哥依旧对她一心一意。
及笄礼上,隔着众多宾客,沈明仪都能感受到皇帝哥哥热切真挚的眼神,不正是印证了皇帝哥哥是喜欢她的?
沈明仪心中甜蜜,脸腮红润,听着贺词,然后——
好像听到惊叫声?
好像看见兄长大惊失色的慌张神态?
沈明仪想起来了,她昏倒在了自己人生中重要程度仅次于婚礼的大日子上,继而出现在这个短兵相接的战场——以一个孤魂野鬼的形态。
幼时兄长给她读志怪话本,说老妖山怪有魂魄离体的大本事,魂魄流连体外,穿墙隐身,可任意飘荡而不被常人所察。躯壳陷入沉睡,魂归才会苏醒。凡人身死魂消,心有执念则魂魄飘荡,不能转世投胎。
依照话本的说法,她现在应当是死了。
这个认知足够让人不快。
她沈明仪生来尊贵,顺风顺水长到十五岁,兄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未婚夫是大周朝的天子,背景显赫,结果却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自己的及笈礼上。
豆蔻年华夭折,徒惹兄长担忧,这一死真是窝囊至极!
这个鬼当的也好不窝囊。
沈明仪小声呼痛,挣扎着站起来。战场上近身搏斗,到处都是冲锋厮杀的士兵,沈明仪正处在战场中央,来来往往的士兵从她透明的身躯间穿梭奔跑,每穿过一个人,身体就像被撕碎重组,每一寸灵魂都叫嚣着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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