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好戏不欢呼的群众不是好市民,于是顷刻间,鼓掌声,喝彩声,“小娘子刚烈”、“章大帅公道”的赞誉声,轰轰然从四面八方响起。
章捷的脸上终于现出长者的慈蔼之色,他松了眉峰,向姚欢问道:“你愿去何处,心理可有计较?”
姚欢虚弱地抬手,去搂姨母的脖颈。
姨母喜道:“天可怜见,今日总算遇到大恩公作主,你从此以后便可放放心心地与姨母过活了。”
姚欢心想,我还能去何处,甫一穿越来,撞个头破血流不说,竟还抱上了个贞节牌坊!先捡个看上去对自己最有善意的人投奔呗。
章捷吩咐的护卫赵延,已去叫了一辆路过拉客的驴车,人群中又有几个热肠子的妇人,相帮着姨母将姚欢扶上车内。
姨母刚一叠声地道完谢,忽地想起一事,又往那喜车队伍冲去,拦住杨管家道:“欢娘的嫁妆呢!”
杨管家一愣,旋即会心,指着队伍中的两个箱子。
姨母朗声道:“我的欢娘,乃她父母的掌上明珠,我姐夫姐姐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留给她的也必不止这些。今日先将这原本就是她所有的物件取走,其他帐,改日再算。”
言罢,气咻咻地指挥着挑箱子的小厮们,将东西放去驴车上。
章捷瞧着姨母扎起的袖口,辨出那上面几处油渍,不由暗道,这姚家的小姨子倒是个又精明又泼辣的,想来是市井里开食肆的商户,今日若不是她会哭会闹,曾相公的丑,恐怕,还出不到位呐。
章老帅面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促狭讥色,转身要上马时,目光蓦地又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为姚家姑娘验伤包扎、自称郎中的年轻男子,正随着四散开的人流,缓步离开。
“小郎君留步,”章捷叫他。
年轻男子回过头,一脸恭敬,向章捷作揖行礼。
章捷的嗓音低了三分:“你这后生,今日行了个大善。”
年轻男子谦逊回言:“谢大帅,草民祖上是坐堂医家。”
章捷冷呵呵地一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唔,我是老了些,但眼睛不花,又坐于马上,看得分明,姚家娘子撞向木柱时,你阻了她一把。”
男子不语,却将头更低了些。
章捷盯着他道:“事起突然,你不过是途经,却能反应如此机敏,着实不易。你年岁几何,现下在何处坐诊?”
男子禀道:“草民邵清,字静波,今年二十有三,祖父与父亲虽都行医,但望我从,因而草民于医术只是粗通,无力行医救人。草民有一间私塾,暂且给左邻右舍的娃儿们开蒙授课,散学后便研读经典,准备科考。”
章捷点点头,沉默片刻,方又开口:“邵郎君,你且安心备考,但改日若另有打算,我秦凤军亦是求贤若渴的所在,士未必没有用武之地。”
邵清行了大礼道谢,目送章捷与侍卫们策马而去。
然后,邵清转过身,望着桥头木柱上殷红的血迹,蓦地有些惘然。
第三章 一碗腰花面
车到了门口,一个瘦瘦的小女仆,满脸惊惶地上来帮忙。
“欢姐儿”她冲姚欢行礼,“方才阿四跑来说了这桩大难,美团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她说着就拿袖子去揩眼睛。姨母连声啐道:“呸呸呸,小贱婢子说些甚么不吉利,快些扶欢姐儿进去。”
姚欢肿着半边脑袋和面庞,疼痛仍鲜明着,却觉得好笑。
姨母家这小丫环怎么叫“美团”啊?
“饿了么?你先去躺着,姨母给你做碗汤饼。”
安顿到屋中,将那一身喜服都脱了后,姨母对姚欢柔声道。
又补充了一句:“你最爱的腰子汤饼。”
姚欢艰难地往床头挪了挪,却发现这古时的卧具哪有床背可靠。脑震荡的余波令她觉得直不起脖子,只得干脆弓腰趴在床板上。
美团此时抱着个软软的枕囊进屋,见姚欢无力虚弱的模样,忙上前置好枕囊,将姚欢抱起调整了姿势,令她能舒服地侧身躺在枕头上。
这小丫头虽然瘦,力气倒忒大。姚欢暗道,眯着眼睛打量美团,见她一脸嫩气,也就是个后世中学女生的模样,估摸着大约十四五岁,眉毛淡淡弯弯的,黑黝黝的小圆眼,眼距挺宽,一个扁扁的鼻头,有几分憨态。
“欢姐儿这般可舒服些?”
美团殷殷问道。
姚欢“嗯”了一声。
“欢姐儿可要屙尿?”
美团又问。
姚欢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问她要不要上厕所。原来“登东”、“出恭”、“净手”都是为了雅而绕弯的说法而已,普通人家可不就拈着白话来说。
姚欢正有此需,点点头,美团忙从屋角端来个有些斑驳、但瞧着还挺洁净的马桶。
事必,美团将姚欢又扶上床后,竟然还去屋角储着净水的铜盆里绞了帕子来给她揩手。
姨母家的仆婢,挺讲究的啊。姚欢嘀咕着。
自抵达这宅子起,她就在默默打量观察。驴车从汴河边没走多远就到了,周遭街坊的民宅比较拥挤,但都是有砖瓦的人家,不见破败茅草屋,也没闻到呛人的骚臭气味,应是城市里不算贫民窟的地方。
姨母家,一进门,就是个小天井,窄窄的,中央却有红绿之色,一方迷你的花圃。围绕着小天井,只三间屋子。正面厅堂,东西二厢。灶间估计在厅堂边两道墙的夹缝中往后走。除了姚欢现在躺着养伤的厢屋,其他两间屋子必定也不宽敞,因为左邻右舍的烟囱都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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