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之一听这可怜兮兮的奶音,登时心就软了:“造孽啊,那恶妇的心,可是肉长的?对欢姐儿刻毒也便罢了,这自己亲生的骨肉,说弃就弃。老话说,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今日俺方知晓,老话,有比哑炮还不灵的时候。”
侍立在廊下的美团一听,忙道:“二娘,俺去端吃的来。”
沈馥之没好气道:“方才怎么不去?大人有过节,与稚儿何干?”
杨管家赶紧打圆场:“俺们也是刚到。”
杨官家掂着这宅子女主人的口吻,略松口气。
姚欢却紧张起来。
我是冒牌的姚家长女,这坐下来一唠嗑,言多必穿帮,便当个闷嘴葫芦,做出一切都听姨母安排的样子吧。
她又偷瞄那小男娃,眉眼还真与自己有不少相仿之处。
方才杨管家陈情时,口风中已表明,她与这小娃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自己十八岁,弟弟五六岁,此前与美团零星的交谈中姚欢又得知,姚家是在自己及笄之年才搬来开封,也就是说,自己所寄躯壳的原主人,姚家姑娘的亲生母亲至迟在女儿十一二岁时就去世了,父亲续弦,生了眼前这男娃,然后带着全家来到开封城。
哦,怪不得杨管家说继母跟秦州的牙人跑了,同乡呐。
牙人,在宋代就是中介的意思。比较大宗的交易,买货买房买地,都须有官方认可的牙人参与。姚欢猜测,自己如今论来还是在室女的身份,对姚家家产有份额,房子却就这么卖了,定是继母那牙人相好出的力,没准下家也是串通得个便宜的。
姚欢大致梳理了一下,但也无甚用处。她这几日有心盘算着去姚宅分家产,可真到了面对姚姑娘的至亲时,细节上的麻烦多了去了。
她甚至连“弟弟”的名字都不知道。
姚欢憋足了劲搜刮自己的脑海,期待着冥冥中的姚姑娘能否给自己留下点儿这方面的记忆线索,却无甚收获。
唉,如此看来,这姚姑娘还真的是只对她战死在洪德城的情郎刻骨铭心,将那天人永隔的巨痛作为唯一的信息,赠与半月前乍然穿越过来的姚欢。
所幸,美团这婢子手脚真快,片刻间已端上来四只大碗。
“二娘,你今早吩咐过要做猫耳朵,还好俺多搓了些,够吃。”
她话音未落,姚家小弟弟已巴巴儿地过来要接碗。
杨官家帮他端了,又向沈馥之和姚欢尴尬解释:“哥儿平日里,不会这般猴急没规矩,今次确是饿坏了。”
沈馥之道:“快尽着孩子吃,吃不够还有,俺这宅子没有金银细软,要在片刻间变出一桌吃食,不过是小菜一碟。杨翁,你也吃,莫客气。”
姨母多虑了,因为在美团端来的点心前,根本没有人想客气实在是太香啦。
但见釉色光洁的青瓷碗中,满当当盛着雪白的、捏成小猫耳朵似的微型面疙瘩,又掺着火腿丁、笋丁和时令的嫩豌豆,甚至还丢了零星几个去了壳尾的河虾仁,白、红、黄、绿,光看色面就已十分悦目。
第三十二章 吃碗猫耳朵才有力气教训人
乍一见到这碗猫耳朵疙瘩汤,姚欢心头不禁五味杂陈。
她虽然不是浙江杭州人,但太熟悉这道点心。
清水烧开,倒入火腿丁、香菇丁、上浆的小河虾仁。煮出那种走兽水族加上菌菇的复合型浓香后,再将揉了多次、尚未发开的面团捧在手中,揪下姆指盖儿大的一小块,一搓一捏,变成猫耳、猴耳的形状,撒入鲜汤中。笊篱须不停地搅动这一锅好料,防止小面团沉底糊锅,以免玉可爱的猫耳朵变成黑黄的焦耳朵。
这道猫耳朵,是杭州城特有的点心。据传乾隆下江南时,一日正登上杭州城隍山饱览西湖美景,突遇豪雨如注,众人忙拥着皇帝寻了山间一户民舍避雨。雨下个不停,乾隆却饿了,想吃面条。民舍主人不会擀面条,就拿面团捏成小朵,与火腿菌菇等做成一锅疙瘩汤献上。
乾隆好奇,打问这道点心的名字,主人正巧看到自家猫咪经过,便诹了个名字叫作“猫耳朵”
猫耳朵的汤底,火腿、香菇、小河虾是必备的,其他辅料则可荤可素,由着食客的喜好来。若加豆子,须端午前后应季的嫩豌豆,一来易熟,二来清鲜。现代有些饭店酒楼拿那种进口的北美青豆滥竽充数,节约了成本,却给好端端的猫耳朵汤底带入了草腥气,而这种木木然的草腥气,本地小豌豆是绝对没有的。
再若讲究些,将海参或干贝切小粒添入,也不错。
姚欢记得,前世里,那个给自己带来过极致欢欣和深刻伤痛的人,带自己去了很多次西湖,春夏秋冬,晴雨雪月。他说过,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
他给她讲这座湖山胜景的江南都城的典故,更因知晓她是个饕餮客,于是带她尝遍地道的大菜与小吃。加了海参和干贝茸的猫耳朵,便是他带她吃到的。
海味是把双刃剑,加在菜肴点心里,是锦上添花还是弄巧成拙,全看这海味的质量。他带她吃到的猫耳朵,海参选的是刺参而不是乌参,不似乌参那般软烂无筋骨,刺参发得又很到位,嚼劲十足。干贝茸呢,柱丝饱满弹嫩,泛着悦目的浅琥珀色,当真与河虾仁一道,海鲜河鲜强强联合,贡献出水族的惊艳本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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