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娘子还备了三样可由客观自选是否要加入饮子的佐料。
一是蜜调桂花干,二是糖浸橘皮丝。
第三个,则更应景,乃是采了将开未开的腊梅花,以加了盐的雪水清洗过,一朵朵如美人儿云鬓上的玉簪花一般。
盐渍腊梅,投入新琶客饮子里,由着热气相激,梅香袅袅,竟然并未被这胡豆饮子的焦香掩盖了去。
“你们说奇不奇,这胡豆饮子的香气如此浓烈,却也容得肉香、、花香并存。”
“这就叫君子豆。世间万物,有君子之风者众,老夫的内子也擅烹饪,她就说过,瓜菜里亦有君子,乃从天竺传来的苦瓜。哎,姚娘子,你可知为何?”
哎,从古到今有几分社会地位的中老年男士都一样,好为人师,喜欢考教别个。
姚欢正给那一桌上完点心,听这一桌的官儿问,略略一忖,恭敬答道:“可是因为,苦瓜与任何肉菜搭着烹饪,都不会影响它们的滋味,它自己的苦味亦不失。而蒌蒿水芹,便不同,多少会将药草气,过给其他食材。”
“正是如此。”
那出题的官员供职御史台,职业习惯就是喜欢长篇大论地讽谏,不免又发挥起来:“豆有君子豆,菜有君子菜,这人里头的君子,不少却是伪君子。你们看看司马光,在宣仁太后和元祐旧党口中,一派孝友忠信、恭俭正直、进退有度、正襟危坐的君子之风,其实呢?”
另一个阴恻恻地一笑,接道:“其实呢,也没少写春词艳曲。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再一个咕嘟嘟喝了一大口新琶客,口吻越发促狭道:“绮窗纱幌映朱颜,相逢醉梦间。哎,故司马相公这番旖旎沉迷,只怕柳三变都自叹不如。”
最后一个“哧”了一声:“诸位这番品评,若教伪君子们听去,彼等自会找个‘君子好色而不淫’的说法,给你们顶回来。”
众人哄哄着:“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宣仁太后惯的。若要洗净元祐年间那股腐旧恶臭的伪君子之风,还是应该像章相公所奏那般,令三省、御史台、各府各寺、枢密院,清理编纂《元祐臣子奏疏》”
正说到热闹处,只听宫门方向几声锣响,闷雷般的开启门禁之音,催着这些官员纷纷起身,掏出褡裢结了帐。
他们再整一整帽翅,步出门外,寻了自己的灯笼,由家仆伺候着上马,往宫门方向行去。
店内的世界顿时安静了。
姚欢歇在墙角长凳上,看小玥儿麻利地收拾着盘盏。
晨曦微明,楼上传来李师师的琴声。曲不离口、弦不离手,她们吃音乐饭的,每日鸡鸣即起练琴。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宁和淡远的琴声,却无法令姚欢的心真正平静下来。
这些在朝堂历练多年、至少应有几分城府的政客们,如今竟会无所顾忌地在市肆里公开编排宣仁太后,对已故宰相指名道姓地挖苦,谈及元祐臣子们更是显了恶狠狠的戾意,可见章惇、张商英等新党,在朝中的气焰越发如日中天。
而这些马前卒们,似乎浑然不觉编纂臣子以往的奏疏是一种掀起“文狱”的浩劫,更不顾新党如此的“报复”会给本已不算清明的朝政带来雪上加霜的危害。
政治斗争,果然是泯灭人性的。
偏偏她,不久前知晓了一件或许更为泯灭人性的秘密。
冬日里忙碌的生意,并未令姚欢放下一种难受憋闷、继而茫然得情绪。
而很快,一对夫妻的来访,更刺激了姚欢心底的震惊。
腊月八日,朝廷又放假了。
没做到卯时的早朝生意,接了些午市的零点散单后,流水客渐渐稀疏了。
姚欢不敢畅享清闲,趁着午后阳光煦暖,将最后小半袋咖啡生豆搬出来,又拎了炉子到院中,架上苏颂给的改良版铁桶,准备烘咖啡豆。
刚要开工,院外大街上忽地人马喧闹起来。
看着与军巡铺的禁军服色完全不同的一伙军士,哗啦啦地就涌过来,守住了竹林街的这一段路面,并且呼喝着行人回避。
姚欢纳闷地起身,还不及走出去看热闹,一辆从没见过的金顶朱漆的大马车,已停在了小院门口。
第183章 天子夫妇来探店(中)
“姚氏,你这小院子,甚好。”
天子赵煦,一身淡月色菱格纹圆领襕衫,外罩石青色风袍,头戴硬胎交幞乌纱帽,脸上一派温煦之色,倒是正合了他的名字。
他在品评的后半程,看向身边的皇后孟氏道:“朝臣们在此处用早膳,应无拥挤食摊、斯文扫地之虞了。”
孟氏眼里的笑意亦是浅浅的,却绝非简单的礼仪反应。
这位皇后,此刻的心,热蓬蓬的。
三日前,天子丈夫就遣了福宁殿的掌事奉御,来到孟氏所居的坤宁殿传口谕,帝后将在腊八这天,一同乘坐金辂车,巡视开封城的几处福田院、慈幼局等,察看开封府是否勤政,妥善收容、安置寒冬中无家可归的老幼流民。
这一年多来,孟氏通常只有两种机会与官家并肩,一是在内苑宴请位份甚高的赵家宗亲,二是给向太后和朱太妃请安时。
无论哪种场合,丈夫在她身边,都更像一尊石像或者一座冰山,端严也罢,冷漠也罢,总之是没有温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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