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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除了坐着他浑家——那花容月貌、正奶着娃的胭脂外,还装了五六个平时装马料的大竹筐。
    王犁刀一面扛了一筐撂在地上,一面道:“姚娘子,这是一亩地上出来的虾,大伙儿先让我运来给你过过目。”
    “哈,比春时的个头翻了倍,有多少斤?”
    姚欢十分惊喜。
    王犁刀道:“两百来斤吧。这是钱家的。钱大郎到底喝过几天墨水,做事颇有章法。他那两亩泥塘的幼桑,端午前看着茂盛起来,他便吩咐他娘子赶紧买蚕种。掐些叶子喂了一个月,蚕正好吐丝结茧。他两公婆将蚕沙、蚕蛹都晒干碾碎了,撒到塘里头。不过就大半个月的工夫,鳌虾的个头又壮实了不少。”
    “哦,那稻谷呢?”
    “稻谷挂穗也凑合。郭县丞心细如发,当初就叮嘱,说是开封不比江南,初霜早。钱大郎他们自河北来,果然记起淳化年间,河北种过晚稻,不想遭遇初霜,不能成实。故而吾等水塘里,种的是早稻,眼瞅着可以收了。”
    姚欢闻言,对于古人的本事赞叹不已。
    自己其实也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对于桑、稻、虾共养只有理论,没有实战本事。
    倒是这些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和地方能吏,才是无师自通的真人才,才是永远处于贫穷与饥饿中的封建王朝的救星!
    醉心于内廷与外朝的各种政治斗争的男男女女,在真正创造粮食、畜产与布帛的劳动者面前,显得那么卑劣与可笑。
    第240章 边关征尘暗 京城龙虾宴
    临近北漠的秋天来得很早。开封城东北的林泉之境还是葱茏蓊郁的景致,庆州城里却已飘落了第一片黄叶。
    邵清在门槛处捡起一片落叶,进到州府给自己临时居住的小屋里,将叶子搁在案头,开始磨墨,写信。
    他写了三封信。
    一封给苏颂,一封给叶柔,第三封给自己在开封城的病人——老乐师赵融。
    前两封内容相仿,且文字洗练,不过是说,自己要从庆州城出发,去到宋夏交战的前线。
    第三封,则密密麻麻地写了秋冬时的药方,连熬药的火候和换方的间隔,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最后,他取出自己的柳叶刀,复又执笔蘸墨,细细地在刀鞘和刀柄的阳刻处涂上墨,印在药方的空白处。
    姚欢的刀被苗灵素收去、不知所终后,邵清在宣德楼献俘仪式外与姚欢告别时,曾想将自己手上的这把,再送给她。
    终究觉得不妥,没有送出去。
    现下有了另一个试探故人的用处,也是好的。
    邵清看着这些信,出了会儿神。
    原本,对于出征,他并未往性命之虞的方向上去思量。
    但前日,他照例在下了医值的黄昏时分,去姚家故宅外看看时,却是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传出妇人们的痛哭声。
    柴扉上飘着的白幡,触目惊心。
    邵清叫住一个在附近玩耍的街坊孩童打问,那小儿道,这家的儿郎,在宋夏两军最近的一次交战中,马革裹尸了。
    这是边关军镇常能见到的情形。早几年战况激烈时,说是家家缟素,亦不为过。
    邵清于是想到了姚娘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又想到了自己,才意识到,至少临行前,他应给自己在开封城公开的宋人师长,和隐秘的辽人伙伴,以及那位也有一把柳叶刀的病人,留个信。
    待墨迹干透后,邵清揣上信去驿站。
    晚霞里的人,常常是好看的。
    何况是晚霞里的邵先生。
    邵清离官衙还有百来步路,就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呼啦啦上来四五个小娘子,纷纷往他怀里塞物件。
    其中一位略年长些的,语速飞快道:“这些都是吉物,请公子随军出征时带上。”
    言罢,领着同伴们,嬉笑着跑了。
    邵清低头细看,有绣着青竹纹样的荷包,有个雕刻着“平安”二字的彩色鹅卵石,甚至还有颗穿了红丝绳的狼牙。
    邵清觉得有趣,不由抬起头,望着那些步履轻盈、蹦跳远去的窈窕背影。
    曾经,姚娘子也是她们中的一个吧。
    来到庆州后,邵清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时常踽踽独行。
    但独行并不必然与孤寂的情绪挂钩。
    相反,他感到舒坦,宁和,甚至一点点欢喜。
    他走的多半是她也走过的路,看的多半是她也看过的风景。
    驰骋的想象,带来奇妙的依傍滋味。
    这已经足够,足够令他不会因无法写一封给她的私信,而怀有遗憾。
    邵清踏进府衙,正要去寻邮驿房,却见已经伤愈的章捷副将徐业,自议事堂走过来。
    “他娘的,夏人往西边插过去了,刘仲武父子那对怂货,定是挡不住。章经略要吾军改道,西行驰援泾原路。”
    徐业告诉邵清。
    因被这朝廷来的只应郎中救回一命,徐业对邵清颇为感激,遂又吩咐后头跟着的亲兵道:“去取一件狼毫坎肩来给邵先生,泾原那个鬼地方,一入秋,夜里就冷得像冰窖。”
    邵清俯身谢过。 ……
    千里之外的开封城。
    也是一个夕阳明处暮云重的向晚时分。
    苏颂看完邵清从边关寄来的信后,出门坐上牛车,往城南的汴河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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