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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貌双全,殿试榜眼,相府公子,天家新宠,滚烫出炉的曾御史,风度翩翩地往东华门外张榜处一站,要不是周遭主要围的都是大老爷们儿,且有禁军侍卫值守,只怕发生潘安身上的“掷果盈车”的故事,此际又要重演一遍。
    大宋有张贴敕榜的制度。公告国事、劝励百官、晓谕军民的“王言”黄榜,必须公布于皇廷内外。百官上朝之地,和皇城下民众往来之地,都是张榜的所在。
    姚欢管城门张榜、唱榜,叫“北宋新闻联播”
    但她记忆里,奉旨张榜、唱榜的,都是开封府的吏员。御史台的官员,用王安石的话说,乃“天子所谓士也”主要负责在皇城内、大殿上的张榜与唱榜。
    曾纬由御史台书吏和两个禁军簇拥着,直直地走过来。
    他一眼看到了姚欢。
    曾纬好像蒙了一层含情之雾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今日官家命他亲自来东华门外唱榜,他便想着,会不会碰到她。
    他这大半月来,太忙了,忙着加官领职,忙着承欢御前,忙着作为官家赵煦钦点的骨干,与蔡京、邢恕一道,入主同文馆,将同文馆建成了一座崭新的审理要案之所。又运来元祐八年立储前后的一些奏章,羁押当年宣仁太后身边的一些内侍老人,准备彻查宣仁太后与王珪、刘挚等臣子,图谋废立、危及官家当年储位的案子。
    但即便他忙成这般,也还惦记着心爱的女子。
    他为那日的草率而自责,百忙之中,去到李夫人的裁衣坊选好做锦缎,叮嘱李夫人务必在立冬前赶制出来。
    又在城中最好的首饰店,挑了一对儿玉镯,亲自送到太学,央蔡荧文转交给欢儿。
    然而此刻,曾纬与姚欢目光碰触,觉得犹如火舌遇了冰面。
    她还没气消?
    就算她不知亲持敕榜的御史在朝官中是何份量,就算她眼里没有喜见郎君封侯的崇拜,难道,多日不见的相思之情,也没有?
    她在想什么?
    她把我当什么?
    “曾御史,曾御史……”
    曾纬身后的吏员,见他盯着一个路人模样的小娘子看,忙压着嗓子提醒他。
    吏员心道,你们这些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哪,就是这般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酒色财气。但是,你就算只是个八品新官,毕竟也代表着朝廷的颜面,还是台谏中人,要招蜂引蝶,怎可身着官袍时流露这般情态。
    曾纬醒悟过来,却也干脆不收回自己的目光,而是往姚欢周遭的人们面上,一个一个地扫过去,端足了朝官来唱榜的气势。
    他清了清嗓子:“夫土所以载水,水所以利物。水利,则天下安。今国朝得闻喜讯,京西黄河水清,澄澈分明,长波浩浩,百里如镜。既克外辱,又绝内患,朝纲整肃,君侧清正,故上天嘉许,尔等大宋子民,生当海晏之年,得见河清之日,无论男女老幼,鳏寡孤独,何其有幸!”
    从这位风姿卓然的年轻朝官口中,听到黄河竟然清了,围观百姓登时又爆发出生逢盛世的欢呼,挤挤挨挨地随着曾纬一行,看他们将墙上旧榜小心地揭下,换上今日这张写满黄河水清、边关奏捷、苏湖大熟、番邦朝贡等等各种好消息的新榜。
    一时之间,大家都高兴得,犹如踩上祥云,随着领头的男神,一同位列仙班去也。
    然而,人群背后,忽地响起一个少年郎的清脆之音:“今岁春夏,陕边大旱四月,滴雨未落,土地龟裂无水,自然也少了许多泥沙被带入黄河。朝廷强行改黄河回到东边故道却屡屡失败,黄河照样往北奔流直去,而河北一马平川、水流平缓,泥沙得以沉降,是以百里如镜、水面不浊。这并非奇事,更不必视作乃上天对国朝在内欲废前朝太后、在外屡屡开边拓土的嘉赏!”
    第258章 再见曾公子
    大宋立国一百多年,黄河还是第一次变清。
    正值喜大普奔的时刻,哪儿来的毛头小子不知好歹胆大妄言!
    众人皆回头,朝那讽谏黄河水清之事的少年望去。
    姚欢本已走出数十步,听了这番如金石相击的议论,且那声音很是熟悉,不由也转头相看。
    原来那人,正是太学学子陈皓的弟弟,也是三十年后将因上书请诛汴京六贼而名留青史、如今还是个小小少年的陈东。
    曾纬拨开人群,打量着陈东。
    他瞅着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只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看衣着,像是清寒子弟。
    曾纬自从举告王珪旧事后,就被官家直接点往御史台,且封了同馆查办宣仁一案的差遣。
    这在京城官场掀起的物议声浪,实则高过众人看他父子二人反目的热闹的劲头。毕竟,再是进士高第可留京为官者,譬如当年嘉佑二年榜的苏轼,第一个在京的官职,也不过是个登闻鼓院判官。
    官家赵煦却浑不理会那些苍蝇似嗡嗡的飞语。在政事堂,赵煦甚至笑着对曾布开玩笑说:“曾公,你教子有方,令郎,乃储相之资,正应当去台谏历练历练。”
    对外,赵煦则有意让曾纬,大大方方地如天子亲使般,行宣谕敕榜之之举。
    今日,曾纬深知,唱报黄河水清,关乎赵煦绍述新政的颜面,关乎国朝花团锦簇的吉兆,自己怎可对市井悖逆言论充耳不闻或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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