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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坦然,指着跟在身后的姚欢,周知众人,功劳应归于这朝廷派来试种胡豆树的小女郎。
    待见了惠州知府詹范,苏轼更是直言不讳地提出,应提请广南东路转运使向朝廷报文,为姚欢申要嘉赏。
    詹知州连声应允,赞道:“确是难得,区区一女子,有此奇招。”
    姚欢晓得詹范是个清正的父母官,对苏轼也厚待,听闻“区区”二字,她也只是瞬间觉得刺耳。
    时代观念的局限罢了,与其不忿,不如提些建设性的法子。
    “詹知州,倘使朝廷真有赏赐来,民妇愿尽数献于州府,唯求州府再募集些资财,设女学,让州中女娃娃,亦能识文断字。”
    “哦?”
    詹范没想到她提这个要求。
    姚欢道:“圣散子方治疟与黄花蒿治疟之辨,归根结底,无非是求真的过程。若民妇的母亲不认字,便不会识得葛洪的方子,也不会说与民妇知。故而,求真的前提,是有识。女娲造人,男女各半,倘使女子能入学,能识字,能从经义文章中明白为人处世、积财修德、应急救险的门道,能懂得如何求真,不也能为州内的太平阜盛,出一半的大气力吗?”
    她话音刚落,苏轼已朗声赞道:“这女娃娃说得有理。詹知州,回头老夫亲自去找广惠二州的富户们,上门化缘,卖字换钱,给州里建女学随个份子。如何?”
    ……
    入夜,惠州官驿深处。
    姚欢照着向惠州土著阿缨学的方子,做了一碟梅菜煮豆腐,两碗虾酱蒸饭,并一盆胜瓜鸡蛋羹,无油简素的三道,大病初愈的邵清,容易克化些。
    二人吃完,姚欢点好熏蚊子的艾草,又陪邵清下了几盘棋,瞧着是戌末时分了,便要去隔壁歇息。
    邵清却拦住她,问道:“你方才进进出出地,看到今日驿馆里,住进公家的人了么?”
    姚欢摇头:“伏天又大疫,谁往惠州来。苏公和三郎,午后也回罗浮山了。”
    邵清看看外头,道:“你将房门关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姚欢疑惑地起身,掩上房门。
    再回头时,竟看到邵清在宽衣解带。
    第315章 交底(下)
    “这些伤,有的是狼咬的,有的是狗咬的。”
    “狼咬人,顶好一口咬死,所以就算我趴着,它扑上来,也是直接往后脖颈撕咬,一块肉便没了,长十几年,也长不好,凹进去一片。”
    “狗咬人,不过是听着主人的吩咐,将人拖住,不许他逃,所以咬在腿上,都是牙洞。”
    昏暗的松脂灯下,邵清露出脊背,然后是小腿。
    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肌肉最为紧致的部位,本该好看的曲线和光洁的皮肤,被即使愈合多年、仍崎岖丑陋的伤口替代了。
    姚欢清楚,眼前的男子,绝不是表演型人格。
    他上一回,使用这样细致的描摹方式,还是在汴京竹林街的饭铺里,与心爱的女子倾诉自己在边关的思念。
    姚欢伸出手,去抚摸脊骨一侧的蚯蚓似的疤痕,静静地等邵清说下去。
    邵清感受着女子手势里的温柔与克制。
    他曾经想,他和她灵肉相融的前一刻,总是要裸裎相对的时候,自己应该给如此醒目的伤痕,编织怎样的理由呢?
    但这些日子,二人的爱悦之意,越是从点滴晨露聚积成已能顺势前行的山涧,邵清越是酝酿着,向姚欢和盘托出身世的冲动。
    重病中用契丹语呼救,病愈后看到苏轼祭奠朝云,这两件事,促使邵清下了决心。
    前者令他心腑惶惶,他实在做不到,对姚欢这样性子纯澈的爱侣,在原则性的渊源上,继续有所隐瞒。
    而苏公在孤坟前唱词的那一幕,更让邵清想到了自己的宋人父亲与辽人母亲。
    灯影里,邵清回过身,执紧了姚欢的手。
    “我是半个辽人。”
    ……
    宋熙宁四年,辽咸雍七年,来到辽国“南都”燕京城的大宋访辽使团中,有一位二十三四岁、眉目清润的男子。
    他姓赵,往上追溯的祖辈,乃太祖皇帝打天下时带在身边的同族兄弟。但到了大宋的熙宁年间,莫说是太祖一脉,便是太宗这一脉,就算正经宗室子弟,亦不被允许科举入仕,更别提赵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祖上远亲了。
    沾不上赵姓的光、家境清贫的小子,却自幼展露音律天赋,因琴艺优异,成了宣徽院下辖内教坊的一名乐师。
    出访燕京城、在外交宴席上弹奏的赵乐师,被一门极爱南朝音乐的耶律皇族,暂请留燕,于府中教授琴音。
    辽国的皇女与宗室女封号制度,与大宋相同。留下赵乐师的这一门耶律氏,算得亲王,因得耶律洪基宠信,长女竟能被进封为公主,次女耶律卿云亦早早就得了郡主的封号。
    北朝的郡主,爱上了南朝的乐师。
    然而这桩可以碾压那些丑陋的政治婚姻十遍的美好情事,却不见容于郡主的家族。
    不仅仅因为地位的尊卑,更因为,一年后,辽国鹰派权臣、铁腕副相杨遵勖,开始就宋辽边界问题,向大宋挑衅,宋辽在澶渊之盟后的睦邻关系,第一次出现下滑。
    耶律卿云不管不顾地与赵乐师出走燕京城,却在进入宋境前,教父亲的亲军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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