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二人现在虽然已经算得自食其力了,终究还是与绝大多数的京城百姓一样,买不起能在室内取暖用的好炭。
这个冬天刚开始的一旬,他们靠苏颂作为新婚贺礼的西凉瑞炭,过了几天舒服日子。
现下,眼看就到了炭尽凉来的时候。
姚欢返身,搂住邵清的脖子:“我们女子肌肤下的油脂甚厚,不怕冷,我担心你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从前在燕京城,就算不像别个皇族那样脑满肠肥,啊不,是锦衣玉食……至少,至少冬天有炭盆,没挨过冻吧?”
邵清抓下她的手掌,塞入领子里焐着,笑道:“什么俭不俭、奢不奢的,还脑满肠肥……你不必虑及我那从前的世子身份。我如今,就是你普普通通的夫君。我一个七尺男子,若是不抗冻、不耐热,还怎么护你、陪你走天下?不若像高门豢养的小猧子那般,抱着炭盆、冰桶一处过算了,哪配娶妻生子。”
二人如燕儿呢喃、鸳鸯交颈,亲热片刻,方坐下吃饽饦。
“平底铁锅,我定了一百只。”
邵清咽下一块猪红,与姚欢汇报订单详情。
姚欢惊喜:“这磁州崔氏真是家大业大,能备足那么多料。”
按照他夫妇二人的计划,一百只锅子,将被运往雄州。
邵清亦懂庖厨,在简王府的这段时日,他观察姚欢用平底锅做的生煎包子和其他菜式后,想到,这样的炊具,可以去到宋辽边境榷场,贩给辽商。
他告诉姚欢,契丹本是游牧与渔猎均擅长的民族,除了牛羊外,辽人喜爱食用的肉类中,还有鹿肉、熊肉、貔狸肉,以及来自东北乌古部落稳定进献的鲟鳇鱼肉。
“貔狸是什么?”
姚欢好奇地问。
“就是一种比兔子还大的鼠类,肥嘟嘟的,没有寻常野兽的骚气。我们捕猎来进行饲养,用苜蓿、羊乳和粟米喂食,它们的肉就会更加腴嫩,烤起来有奶味。”
姚欢听了,脑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澳洲和牛M9以上级别的牛排,在平底锅里滋滋冒油的画面。
的确,这种脂肪丰富的肉类,平铺于铁板上、靠自身溢出的油脂煎炙,香气胜过清水来煮,也避免烤制中常见的外表焦黑、里头还血淋淋的结果。
邵清也这么认为:“熊肉、貔狸肉适合平底锅烹制,鹿肉更是。鹿肉细腻,切成薄片摊开煎熟,口感才弹嫩。再说鲟鳇鱼,体型最小的,都足足有两三条黄河鲤鱼那么大,切割成扁圆的肉块,恰好置于平底锅内。对了,辽人还爱吃一种加入了‘铁脚菜’的烙饼。”
“铁脚菜又是什么?”
姚欢对这菜名颇为好奇。
邵清嗔她:“令外祖舅公沈经略使的著述,你当真是一页也没翻过么?我还以为,至少讲吃的几篇,你会读一读。”
姚欢哂然,只得装傻充愣打个哈哈。
她心道,没办法,老天对我这个后世来的说白话、用简体字的穿越者,金手指没给全,让我能听懂、会说此世的语言,看古体字却十分吃力。《梦溪笔谈》、访辽实录那种书面记载,我还是直接从你这样的土著处打包批发一下吧。
邵清向姚欢解释,‘铁脚菜’是北地常见的野生蕨菜,比中原蕨菜更粗壮多汁些,可做腌菜炖肉,但鲜菜切丁后与面皮、乳酪、肉干、鸡蛋一同做成烙饼,更美味。沈括当年出使辽国,品尝过这道铁脚菜烙饼后,赞不绝口,录于访辽见闻录中。”
姚欢明白了。
敢情这就是你们大东北版本的匹萨嘛,果然用平底锅来烙、或者放入火炉烤,更佳。
姚欢被邵清科普了一番“舌尖上的辽国”后,转而疑惑道:“契丹二字的意思,就是镔铁吧?你们那里,铁矿更多,打不出平底锅吗?”
邵清十分乐于迎接她如此耿直的发问。
眼前这个已成为自己爱妻的女子,在晓得丈夫的身份渊源后,提及有关“北边”的民俗人情、器物风土,总是自然而然地张嘴就问,清澈目光中盛满纯粹的好奇。
这至少说明,她作为宋人,的确并未纠结、甚至躲避丈夫那另一半来自所谓“世仇”的血统。
邵清遂坦然笑道:“中原工匠,历来就比四方邻国的匠人,聪颖灵巧许多。辽国亦有牛筋、鱼胶、铜和好木材,仍做不出神笔弩。我母亲是耶律氏郡主,养父是皇族一脉的萧氏,府中用度皆算得上乘,但炊具里头,我只见过铜铁打制的釜、吊锅、鏊,鏊便是我们用来烙饼的,勉强类似开封城的圆底炒锅。而扁平底部的器皿,只有瓷器盘盏,亦是来自大宋的。”
他想一想,继续道:“再说,打铁世家,往往有秘而不宣的窍门法式,即便辽国的工匠要学,也没这样快。北地贵人们,买南朝的瓷器,一只花瓶百来贯,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而这样的平底锅若能烹出更为讲究的菜肴,令他们在宴请中更长面子,必也是好销的。我先用这次给简王疗伤所得的赏钱试一试,盈利给你,就像聘礼、嫁妆那样,维持你对孤幼们进学的开销。倘使顺了,孟皇后的本钱,也可像贩卖鳌虾肉脯那般,分几成在平底锅上。”
邵清条分缕析地淡淡道来,口吻和静,就像他提笔写药方的节奏一般,于不紧不慢中,捧出那些能够解决困境,或者能够带来福祉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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