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恰皱起眉头,语带霜意地对邵清道:“你娘子,要问什么?你不能替她问么?”
邵清直视着徐德恰:“不能。侍郎,在下是官药局的提举,不是开封艺徒坊的提举。”
徐德恰避了这两道令人极不舒服的目光,却又不甘心示弱,“哧”地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这后生,都绯服加身了,竟是个惧内的。”
旋即,徐德恰扬着下巴颏,望向尚书省的乌头大门,吐出几个字:“下值后,你引我去。”
春夏之交,开封内城到西水门之间的汴河,最是宜人。
再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船工吴翰将自己赖以为生的小游船,撑到更为僻静些的绿荫之地,下了锚。
少倾,他对身后舱中的姚欢说一句“邵提举来了”便敏捷地跳上河岸。
他疾走几步,迎到两位从大道转入林间的骑马官人。
徐德恰铁青着脸,翻身下马,斜瞥了一眼吴翰。
邵清将两匹马的缰绳交到吴翰手上,对徐德恰道:“侍郎想必晓得,大理国的段王子,拜于子由学士门下,在京游学。这位船把式的娘子,就是给段王子当女使的。”
徐德恰岂会听不出言外之音,这意思,多半是警告他,回头莫来寻这个平民布衣出气。
二人登船,进到舱中。
姚欢在与徐德恰打照面的瞬间,就觉得,自己替英娘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可以丢掉了。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因隐秘的男女之事而来,自不会有人前那种堂皇而儒雅的大宋臣官腔。
但他若真对英娘怀有哪怕半分忘年鸳侣的纯挚情谊,目光中应至少能看出几分关切和无奈,绝不会是如此恶狠狠又带着鲜明的嫌弃之意的。
姚欢于是连寒暄之语都懒得说,直奔主题道:“英娘有了身子,但或许因为年纪太小,前日就落了胎。”
她只说得这一句,就戛然而止,盯着徐德恰。
徐德恰一副面不改色的漠然。
姚欢继续道:“所幸老天垂怜我大宋西军遗孤,英娘虽痛得昏过去,倒未血崩,我夫君给她用了药,秽物也落尽了。”
徐德恰神情倨傲:“二位请我来,就是与我禀报这样一则医案?”
“徐侍郎,这孩子因你而遭了这场大罪,你不心疼?”
“姚娘子,她是你坊里的,你未照看周至,与我何干?”
“徐侍郎!你的云燕玉牌子呢?”
徐德恰听姚欢说起这个物件,短暂的瞬间,调动他在官家御前应对时培养出的迅捷神思,眯着眼“哦”一声,云淡风轻道:“最近,是丢过一个。”
姚欢心道,行,是个渣男,没跑的了。
她叹口气,对徐德恰道:“徐侍郎,杜娘子已经过身了,英娘提及麦家园的那处院子,昨日我和夫君去看,晚了一步,地屋行已办了转赁。然则,似乎可以梗着脖子赖掉的事,你今日一听我夫君传话,却还是屈尊来此处相谈,你其实也怕,对不对?你怕我带着英娘,闹到御史那里。甚至,直接去寻官家。你也清楚,我可救过福庆公主的性命。对,我连到官家御前的第一句话都想好了官家也是有女儿的父亲,怎忍见到一个没了爹妈的小娘子这样被人欺辱!”
徐德恰戾气盈面,剜了一眼邵清,困兽犹斗地气恼盯着姚欢,恨恨道:“我与端王的交情你就不怕你这样闹,端王不给你们艺徒坊出钱了?还有,还有邵提举,在朝中宦场的颜面,往哪里搁?”
邵清闻言,奇道:“咦,徐侍郎,欺负英娘的又不是我,什么叫我的颜面往哪里搁?恰恰相反,若我娘子真的去官家和御史跟前,替英娘讨个公道,我那一日,必定一进太府寺衙门,就四处与人说,说我娘子,是非分明,不让须眉。”
姚欢抿嘴接上:“徐侍郎莫太高看你自己在端王心里的分量,也莫太小瞧我夫妇二人的胆量。要不要,试试?”
徐德恰一噎。
他原也清楚,此事是自己太大意了,竟然以为那杜瓯茶是得了姚欢的授意,送学坊的小娘子与他风流乐呵一番,好让艺徒坊快些像从前的四门学那样,成为礼部所辖的官学。
不想姚氏竟是声称不晓得,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硬赖终究不成,这对夫妇神思不正常,莫将他们像爆竹似的点了。
徐德恰仍是鼻孔朝天,口气却虚软了几分,闷声儿问道:“姚坊长,是想让我,给你那爱徒,一个名分?”
姚欢不客气道:“我在此等候侍郎时,确有这般念头,只因问了英娘数回,她说她十分爱慕侍郎,愿意跟着侍郎,就像当初的王朝云追随苏学士一般。不过方才,我夫妇二人已明白,侍郎对她,并无半分真情。无妨,谈不了真情,咱们就谈真钱。请侍郎,赔她五百贯。”
徐德恰怔了怔,鄙夷道:“呵呵,说来说去,是讹钱。”
姚欢针锋相对:“侍郎既然无情,我这个生意人,就要替她与侍郎算账。侍郎逢场作戏、诱她以身相许,令她身心俱损,这样小的年纪就小产过一回,万一将来嫁了人,不能生育,被婆家休了,她以何傍身?五百贯,一也不能少。”
姚欢说得顺溜又坦荡。
今日和这斯败类、权宦渣男谈判,她一点也没有血脉贲张的气恼。
徐德恰这种人,就算不是爆款,也是常见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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