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循声望去,只见前后五六个宫女内侍,簇拥着向太后缓步进来。
扶着太后的,却不是内廷仆从,而是一位钗钿精致、锦衣长裙的少妇。
姚欢打眼一看,只觉得面熟,继而认出来。
是她?……
曾纡的妻子向氏,一路从向太后的隆佑宫行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
临时换了战场、要面对更大阵仗的新兵,总是这般又紧张又激动的。
今日,向氏揣着曾纡给她的那些词笺,准备在进宫拜谒姑祖母向太后时,拿出这些证物,怒诉内官张氏行止不检。然而长幼之间嘘寒问暖的礼仪阶段,向太后就说起那张尚仪心细又勤快,自己常让她出宫办差,语带褒扬之意。
向氏心中,立时一个格楞,犹疑起来。
倘使那不要脸的张氏,实则乃姑祖母向太后暗中重用的亲信,自己冒然在向太后跟前哭闹,只怕向太后未必愿意这桩丑事掀开来呐。
向太后不仅是家族长辈,更是尊贵的国朝太母,若她直截了当地吩咐自己一句“此事不许出隆佑宫”后头自己难道还能去找官家做主么?那岂非打向太后的脸?
告状的机会,太珍贵,不能白白浪费一个,不能令家公与丈夫还得费心另找法子除去张氏。
得了自家男人殷切嘱托的向氏,一旦从温和柔顺的内宅媳妇,被鞭策鼓励,变成为王前驱般的先锋后,浑身上下那股祖传的整人劲头,终于熊熊燃烧起来。
这样的燃烧,另她爱动脑筋、随机应变。
向氏想到了刘贵妃。
对,如今刘贵妃统领六宫,自己顾虑太后年迈,怕气到老人家,直接向贵妃举告内官,也站在道理上。
向氏遂与太后提及,想代表婆婆魏夫人,去看看皇子殿下。
曾布乃少数几个执政官之一,赵茂有疾,赵煦告诉宰相们,本是符合祖制的事。相府女眷们探望病情,也合乎臣礼。
向太后便与侄孙女道:“这个时辰,官家应是听完了经筵,多半也在毓秀阁。你一个外臣的女眷,独自去不妥,老身与你一道过去吧。”
此际,踏入毓秀阁的大门、看到官家赵煦起身来迎太后时,向氏又蓦然变得近战胆怯起来。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刘贵妃身旁那个同样美貌妍丽的妇人脸上。
她认识这张面孔。
随曾纡回京后,腊月里宫中赐给外臣命妇们暖裘与口脂时,向氏陪婆婆魏夫人,与诸位臣妻进宫谢恩,见过这张面孔。
当时,她哪里知道此人的渊源,她甚至还感慨,到底是天子的内官,举止谨肃、气品典雅。
向氏盯着张尚仪,一时之间,血气腾腾上涌。
贱媚的妖孽!
人前礼义廉耻半分不缺的模样,背后勾搭有妇之夫、自荐枕席!
而张尚仪坦然行礼的模样,终于令向氏,成为一支再无回头可能的开弓箭。
向氏提起一口恶气,叫声“张氏”人已迈到对方跟前。
手起掌落,两记耳光打在了张尚仪的面颊上。
满院诸人,男男女女,以及不男不女的,大多霎那呆怔,不知所措。
只有随侍赵煦左右的梁从政,毕竟素来警惕天子安危,对天子近旁突如其来的冲突,反应十分敏锐。
梁从政疾步窜身,去拉向氏。
向氏已然动了手,仿佛二十来年加诸于身的闺秀束缚,总算甩脱了。
原来,教训招惹自家夫君的妇人,竟是这般痛快。
打两巴掌不够,再踹几脚才行。
自己左右是不体面了,那就更要让张氏成为六宫笑柄。
向氏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挣撞开梁从政,毫无迟疑地抬腿,一脚将懵懂中的张尚仪,踹倒在地。
“仓啷,哗啦……”
张尚仪端着的琉璃盆子,没有悬念地撞击到漂亮的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宣告着一件皇家艺术品的毁灭。
姚欢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曾纡的妻子,还要作势扑上去,踢打坐在地上的张尚仪。
“放肆!拉开她们!”
天子的喝斥,令姚欢醒过神来。
她离张尚仪最近,亦上前,帮着梁从政挡住向氏,一面俯下身去,拨拉开琉璃盆子。
那好像一堆浆糊似地,一半挂在破碎琉璃中,一半黏在鹅卵石地面的提拉米苏中,并没有姚欢此前偷偷拌进去的巴览子和榛仁。
果然是换了!
姚欢遽然抬头看向张尚仪,恰见她满面羞怒转为仓惶,右手去抓落在裙边的一件物什。
第384章 枇杷、坚果和鸠车(下)
曾纡的嫡妻向氏,还在扭头与向太后痛诉张氏的不检点,那一头,姚欢已经利用位置与姿态的优势,浑无迟疑地扑上去,一把夺过张尚仪还没捏稳的东西,旋即噌地站起,疾步退到向太后与官家赵煦之间。
“鸠车?”
姚欢诧异道。
片刻前,见张尚仪慌忙掩饰一个鼓鼓软囊似的玩意,姚欢还以为是厌胜之类的人偶,此际细细一瞧,却是个从皇家到民间的孩子,都当作玩具的鸠车。
只是,寻常鸠车是铜制或木制,拴个绳子,由娃娃牵着到处走,而这个鸠车,只如小布偶那般大,绢纱缝制得精巧可爱,握着柔软又有弹性,十分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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