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过招,苏祐还真看不出他眼睛的问题,就凭他来时步履从容,有如闲庭信步一般,苏祐就看不出他眼睛看不清。
便是退他也退得从容,气势这一面上他就没有弱过,只是少了在战场上的肃杀,苏祐一时间还不太习惯。
见他都已经收了手,苏祐也停下了手,两人立于屋顶上,保持着一段距离。
经过一番交手,尹御枫手上的伞依旧稳稳拿在手中,宽大的氅衣上连一滴雨水都未曾近身。
苏祐没有打伞,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一身全被雨水淋个透彻,苏祐根本就不在意衣衫是不是湿透了,这个时候他更在意的是尹御枫的眼睛。
外面风雨交加,于苏祐而言在雨中是清凉,但是于尹御枫而言却是冰冷,他也知道尹御枫的身体受不得凉,便道:“要说话可不能在雨里说,咱们进屋喝酒,数数日子已经有一年没有和殿下畅饮。”
喝酒,尹御枫早有此意,凭着声音辨别方向,几步功夫就追上了苏祐的脚步。
苏祐让尹御枫在书房内等着,他很快就去换了一身衣服,又拿了一壶热酒过来。
他一直都记得尹御枫身有冰骨,吃不得寒凉的食物,也饮不得冷酒。
书房内的烛火刚好,正好能让尹御枫看清事物,又不会太过亮堂刺眼。
刚进来时,尹御枫就看到了书房中挂的一幅画,虽然作画之人的手法稚嫩,好在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一身银白色盔甲的将军,脸上戴着银白色面具,腰间挂着金色的金羽长剑。
正是身在神羽军的荣王。
“想不到你的书房中,还会挂着我的画像。”尹御枫打量着墙上的画卷,如果不是面具和长剑的特征清晰,他根本认不出画的人就是他自己。
苏祐瞥了一眼画卷,忍不住轻笑一声:“这是几年前我带着涵儿到营中走了一趟,她一眼就看见了刚回到营地的你,,然后就记在了心中,那一年她自己就画了这幅画挂在房中。”
说着,苏祐停了一下,目光看向尹御枫深邃的双眼,道:“前些日子你又送来一幅画,跟你的画一对比她就觉得自己画得不成样子,又不舍得把画卷丢掉,于是就挂在了我都书房里。”
画卷画得确实不怎么样,也很难想象,能画成这样,竟然是出自苏沫涵之手。
便是画得实在不成样子,尹御枫看着也是满心欢喜,脸上绽开柔柔的笑意。
一双好看的眼睛在看着画卷时,满目柔光,那些身穿战甲时的阴冷,半点也看不见。
可惜了好看的一双眼睛,曾经即使在黑暗中一样目光如炬的一双眼睛,现在只要在昏暗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
思及此处苏祐就惋惜不已,低头低声说:“你的眼睛,也是因为冰骨吗?”
除了冰骨之外,苏祐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伤到眼前这个男子。
眼睛一事,尹御枫早已经不在意,现在能活着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含着浅浅的笑意说:“如今还能看见已经是托了阿涵的福,不敢奢求再多,只要还能看见,还能看到她笑,就是我一生最明亮的光。”
这个时候苏祐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起,他所尊崇的那个杀伐果断,身上除了冰冷之外的就是肃杀之气的神羽军统领的脸上,开始有了温暖和煦的笑容。
难得能有机会畅饮一番,苏祐不再提伤心事,给尹御枫倒了一杯热酒,然后大笑道:“许久没有和殿下畅饮,不知道殿下酒量可有减弱?”
在营中时,他们喝酒从来都是用大碗,可是如今考虑到尹御枫的身体,苏祐也就换成了小杯子。
尹御枫接过杯子,爽朗轻笑一声,道:“曾经岁月,如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可是再想想,不过就是过去了些许年头,所幸如今人如故!”
“错了,错了。”苏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未未摇头道,“人也不再是故人,曾经殿下只是殿下,如今殿下不止是殿下,更是我妹妹的爱人。”
“这些日子殿下差人送来的各种奇珍异宝,珠宝首饰塞满我府中库房,这些东西可是殿下的聘礼?”
说着苏祐故意调笑说:“殿下可知,下聘礼求娶姑娘,需要三书六礼,媒妁之言方可,你直接就送来聘礼可不行。”
苏祐只当尹御枫在沙场半生,对于婚嫁之事一窍不通。
可随后就听到了尹御枫苦涩的回答:“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那是聘礼,我可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把她明媒正娶,可是我的生命不长,也不知这一年过去,我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
“若是我能活下去,我希望那是聘礼,若是不能,那就是她的十里红妆,愿她能遇到一个陪她天长地久之人。”
苏祐也不知道尹御枫的盘算,只听到尹御枫苦笑完了以后,朝他故作轻松道:“我来,也是向你借人,一件时间我想和她去看看,我曾经守护过的大好河山。”
仔细想想,他大半辈子都在沙场上镇守河山,可他却没有真正见过他守护的山河。
苏祐盯着尹御枫看了很久,半响这才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殿下,无论是出于你我之间的情谊,还是你和涵儿的情谊,我希望你能活着。”
“一年以后,无论结果如果,至少这一年里,请你让她开开心心的玩一年。”
“尽我所能,只要我在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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