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骨复发得频繁,所以就算是白日里,尹御枫也有一半的时间在休息,醒来的时间不多,但是只要醒着就会督促苏沫涵练剑,或者是在一旁作画。
冬日里喜欢赖床的尹御枫,这一天醒得格外早,看起来也精神不少,素来苍白的脸上也带了许些红润,有了些气色。
可是苏沫涵看到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冰凉一片。
有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他站在窗台边上,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便关上窗户走到床边,动作自然的拿起床边的衣服给苏沫涵穿上,柔柔笑道:“阿涵,刚才我去看了一下,外面下雪了。”
苏沫涵红唇长了又合,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时尹御枫却不在意了,给她穿好衣服,又拿起梳子动作温柔细腻的给她梳头,再挽上时兴的发型。
今日,尹御枫特地给她盛装打扮一番,又来了行至搬了一个靠椅,要在院中的亭子里赏雪。
苏沫涵知道,他怕冷,也讨厌冬天,所以从来都不喜欢雪。
也就是精神了一段时间,到了亭子里看着白雪一点点覆盖树枝,再到屋檐。
尹御枫的思绪渐渐回到了那个夜晚,血洗江月楼的那个夜晚,那晚上也下了一场雪。
见他走神,苏沫涵走过去靠在他怀中,轻声问:“御枫,你在想什么?”
“看雪。”尹御枫轻声回答,“我从不喜欢雪,就像遇到你之前,我看见过一场雪,掩盖了地上的所有的污秽,埋藏所有罪孽。可是今日觉得白雪格外美,今年的血应该可以将污秽荡涤干净,瑞雪兆丰年。”
“阿涵,我在忆霜楼昏睡醒来时,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尹御枫低头一问,苏沫涵身子瞬间僵硬,随即逼着自己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我知道,御枫,除你之外我还有我的家人还有信仰。”
苏沫涵没有说出的是,她的信仰其实就是他。
桌上摆着一壶热茶,尹御枫倒了一杯喂给苏沫涵,然后在怀中拿着一个锦囊,放在她手上轻声道:“阿涵再帮我做一件事,帮我把它送给你的兄长。”
“现在。”
尹御枫特地强调了一声,现在就送。
苏沫涵没有犹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就直接叫素心备上马车,她在大雪中回望亭中一身黑袍之人,转身之时已经泪眼朦胧,再看不清。
她明白这一走,便是永别,今生永别。
“阿涵,别再……回头……”
如雪花一样轻的声音,虚无缥缈几乎微不可闻,或许连尹御枫自己都听不到,更不要说远在院落之外的苏沫涵。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什么也看不见,一双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无法睁开,只有手中依旧紧紧攥着两个陈旧的荷包。
刚刚踏出内院,苏沫涵就停下了脚步,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要回明武侯府。
“王妃,怎么了?是不是落下来什么东西?”
素心疑惑着,苏沫涵突然道:“火折子。”
苏沫涵拿了火折子甚至不去看锦囊里是什么,就直接给烧了。
“王妃这是做什么?”文荆尘立刻见状就上去把火踩灭,“这是公子要转交给明武侯的,王妃怎么看也不看就烧了。”
苏沫涵再不看那个锦囊一眼,就转身回了内院。
“不用看,那是和离书。”
是和离书,还是尹御枫一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就连那一杯热茶里面也惨有忘忧。
他知道今日就是自己的大限,所以备好忘忧,写好和离书,也早就交代好了洗月阁众人。
他想着他死之前和离,还她一个自由身,再喝了掺有忘忧的茶,忘记两人之间的所有过往,从此她还是无忧无虑的怡安公主,没有任何牵挂。
他从来都在为她想好所有的后路,可是苏沫涵从未告诉他,自己从小就时常以身试药,忘忧对她没有任何用处,喝了忘忧她也不会忘记两人之间的过往。
而她转身离开,也只是想让他走得安心。
烧了和离书之后再回来,更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无论何时绝不离开。
当她再回来庭院中来时,亭子中的炭火还在烧得火热,可是靠椅上躺着人却永远闭上了双眼,苏沫涵覆上紧纂着荷包的手,还是那么冰凉,甚至更加冰凉了。
“你怎么那么傻,我不会走不会忘,和离书我也烧了,御枫我依旧是你的妻,永远都是?”
荣王薨世,大郢百姓纷纷为其送葬,苏沫涵更是一身白衣,手上提着白灯笼站了三日,为其亡灵照亮前路。
“御枫,我曾一身红衣嫁你为妻,现在一身白衣送你离开,请你轮回之路走得慢些,再慢些……”
“我们曾经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重逢,如今又在大雪纷飞的寒冬离别,至少,共度四季美景,来生还有无数个四季。”
荣王离世之后荣王妃开始带着一个药箱,四处行医,济世救人,只有每年的中秋佳节,荣王妃会点亮荣王府所有的灯火,守着一碗阳春面一坐就是一夜。
有的时候府中的丫鬟还会听到荣王妃自言自语。
“御枫,我做的面越来越好吃了,其实那天你说对了,面是甜的,因为我把糖当成了盐,可惜那时候你没了味觉,尝不出是真的甜。”
“御枫,我还没有给你跳过一支完整的舞,你走之后我再也没有跳过了,不知道百年之后我去找你,还能不能跳出来曾经的舞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