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烈士,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话说得好听,但很显然,对于相识的亲朋好友而言,死亡不仅仅是一连串冠冕堂皇的加冕头衔,而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的逝去。
这种情况下,牺牲就成了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收到噩耗,不仅是安吉拉和其他志愿者,乔安娜也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至今对利安德提不起什么好感,即便加上死者为大的滤镜,她也没法找出除了‘勇敢’和‘大公无私’之外的亮点,昧着良心夸赞上几句。
她只是……发自内心觉得遗憾和可惜。
利安德还那么年轻,人生可以说才刚刚开始,他凭着一腔热血——也许还有几分年轻的冲动和干劲——不远万里来到草原,打算为公益事业尽几分绵薄之力,结果却将青春和性命永远留在了这里。
想想早上,他刚求婚成功,上车跟着后续部队前去支援时,还恋恋不舍地对未婚妻说着“等我回来”。如此前后对比,难免更凸显出几分世事无常的悲凉。
乔安娜郁郁地耷拉着脑袋,来往的人们各自忙碌,只有吹拂而过的夜风静静倾听着安吉拉发泄一般的控诉和质问。
原本轻松快活的一天就这么败给了无情的现实,在沉重的氛围中缓缓拉上帷幕。
有些人仓促谢幕离开,可生活还要继续。
据点的惯例是轻伤不下火线,第二天早上起床,除了受伤比较严重的王,其他车队成员照常组织日常巡逻。
几个人默默地做着出发前的检查和准备,见队员们都苦着脸,一向严肃的队长破天荒讲起了笑话。
在乔安娜听来,那些笑话简直一个比一个冷,她不仅不觉得好笑,还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出乎她意料,几个笑话讲完,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笑了起来,还有人主动接力,继续讲新的(且更冷的)笑话,气氛顿时活络不少。
乔安娜很不解。
说真的,这群志愿者是她见过最有幽默感的人,只要他们在,据点里随时能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任何事情都可能引起他们的关注,继而诱发一波打趣和起哄,小情侣的日常,同伴不小心出的糗,哪怕是一个被风吹乱的发型,他们都能笑上半天。
平时也就算了,前一天才刚经历过那样的磨难和苦痛,他们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开怀?
“这就对了,打起精神向前看,”正疑惑时,乔安娜又听见门外的队长说,“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
她突然间有了些隐约的顿悟。
他们并不是不悲恸,只不过是没有时间难过,他们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梦想、希望、责任、和为使命付出性命的同伴。停在原地哀悼没有意义,他们必须尽快坚强起来,继续负重前行。
哭泣是情绪的释放途径,放肆的大笑又何尝不是一种发泄?
乔安娜思绪杂陈,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疑问过去,她紧接着又想起另一些重要的细节。
安吉拉医生是为了利安德才来的草原,初衷没了,安吉拉医生会不会离开,返回远在大洋彼岸的家乡?
她倒没有强留安吉拉的意思,草原上条件有限,环境艰苦,还发生了那样的意外,远离容易触景生情的伤心之地是明智的选择。
——可她还没来得及把丹带来!
安吉拉是她这么久以来遇见的最合适的收养人选,如果对方决定要走,经此一别肯定再难见面,更别说替她收养丹小朋友了。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外面传来了安吉拉医生的声音。
她明显是哭了大半夜,嗓音喑哑,声带像是被锯子锯过,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
但她的语调冷静,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跟你们去。”她说。
男人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见金发的女兽医放完话就要过来拉车门,队长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劝:“没事,安吉拉,我们人手足够,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你们会打麻醉弹?掌握得好药量?”安吉拉瞥了他一眼,强硬地挤上车,“王受伤了,我来顶替他的位置。”
安吉拉平时温婉可人,一旦认真起来,嘴上功夫不输给任何人。队长跟她争论了几句,实在说不过她,只得无奈地妥协了。
一行人驱车离开,留下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乔安娜。
乔安娜曾经听说,经受了巨大的打击之后,有的人会突然性情大变,以至像是彻头彻尾换了个人。
她之前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直到她亲眼目睹了安吉拉医生的改变。
那个会因为动物们的悲惨处境感同身受落泪的女兽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眸光凌厉、走路带风的女战士。她手术室也不进了,也不跟乔安娜扯皮胡侃了,成天顶着烈日跟着车队外出,得空时就跟其他人学习怎么用枪。
一夜间被打入冷宫的乔安娜懵逼,无助,还有点方。
她怎么感觉这走向不太妙啊?莫非安吉拉医生就是传说中男朋友在的时候连瓶盖都拧不开,男朋友不在了能把别人头都拧下来的神奇生物?
现实并不给乔安娜探明情况的机会,三天后,接手安吉拉医生工作的王替她检查完身体,宣布她已经完全痊愈,可以出院了。
天大地大还是孩子最大,终于能去找孩子们的喜悦和迫不及待瞬间挤走了其他的杂事,抢占乔安娜的全副心神,她首次兴高采烈地接受了麻醉,等着被装进笼子带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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