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最凶恶的食肉猛兽,进入梦乡时也会变成无害的大猫猫,在地上摊成扁扁的一块,跟张毛绒绒的毯子一般,整个儿威严扫地。
纳尔森盯着触手可及的豹饼看了半天,一时热血上头,决定做出一个史无前例的新尝试。
“我之前见过安吉拉摸她,她并非不能忍受人类的抚摸,不过她向来只允许安吉拉一个人碰。如今她对我已经很信任了,我想,她说不定会愿意给我也开个特例……”他一手拿着摄像机,另一只手向前伸出,缓缓朝母豹的后脑勺靠近,“可供参考的例子很少,我不敢肯定野生花豹会不会接受人类的主动触摸,但根据猫科动物的习性推断,只要我动作够轻,她也许都发现不了——”
事实上,他被发现了。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从地上抬了起来,四只爪子也收回了身下,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他,和他伸出的手。
纳尔森之前刚碰到乔安娜脑后的毛,因此乔安娜转过身后,他的手正好处在乔安娜脖子的位置,乔安娜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把他的手一口两断。
乔安娜倒是无心那么干,她就想看看,纳尔森究竟有多大胆,居然敢趁着她睡觉擅自偷摸她脑袋——安吉拉小姐姐都是先伸手示意,等她主动靠上去才放心下手!
她好歹也是只花豹好伐?跟撸猫一样说摸就摸,她不要面子的嘛!
纳尔森在计划被撞破的那一刻就怂了,本着超强的意志力才没有条件反射性地猛收回手。
他在脑中走马观花地回顾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既恐惧又有些莫名的触动,决定大不了以手饲豹,为后世留下宝贵的参考资料。
他仍举着摄像机,坚持解说着:“被发现了,但千万别慌,动物能感知到人的情绪,人一紧张,动物只会更紧张。”
乔安娜心说我可不紧张,反倒是你,听声音紧张得都快晕过去了。
纳尔森听不到乔安娜的腹诽,接着说道:“况且,快速移动的物体反而会激起猫科动物的攻击欲。”
“嘘,悄悄的,慢慢来,一点点收回手……”边说着,他边以极慢的速度把手往回退。
乔安娜眼看着那只手从自己鼻子下面经过,本能地凑上去,翕动着鼻翼嗅了嗅。
纳尔森浑身都绷紧了,他在这时突然想起,他面对着的是一只花豹,是公认的生性诡谲、令人捉摸不透的生物,也是最危险的猫科动物之首。
他越想越虚,话里也不由得带上了颤音:“没事,没事……她熟悉我的气味,不会觉得受到威胁而攻击我,只是、只是闻闻而已,没事的……”
一连说了四五个“没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乔安娜咧了咧嘴。
换成人类的脸,这其实是一个嗤笑。但放在一只花豹身上,这表情叫做裂唇嗅。
裂唇嗅,许多动物在闻到强烈的气味时会出现的反应,这有利于它们将空气分子吸入犁鼻器,更好地处理气味信息。简而言之,出现裂唇嗅,说明动物对当前的气味很感兴趣。
既然感兴趣,舔一舔甚至咬一咬,用舌头和牙齿再仔细体会一下,也不是说不过去。
纳尔森话都说不顺畅了,手跟患了帕金森一样抖抖索索,视频的画面也晃得糊成一片。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也许会抱着乔安娜的爪子大喊一句:“好汉饶命!口下留情!”
乔安娜终于没忍住,掀了掀眼皮,留下一个纳尔森再熟悉不过的鄙视眼神,背过身去重新趴下,顺带用尾巴抽了一下快吓破胆的人类:高贵的头颅不能摸,勉为其难给你碰碰尾巴,凑合一下啊。
类似的小插曲还发生过很多,在摩擦和试探之中,纳尔森和乔安娜互相之间的了解日益增进,也渐渐摸清了对方的底线和逆鳞。
实际上很好记:纳尔森没有雷点,乔安娜全看心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还挺适合当搭档。
等到雨季到来时,男人和花豹已熟悉到了乔安娜可以随便爬到纳尔森的车上蹭顺风车的地步。
当然,这进展不可能一蹴而就,互帮互助的形式的扩展,还要多亏追随着雨水回归的食草动物的推波助澜。纳尔森的素质很好,个人涵养(乔安娜更愿意称之为怂)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自然也包括开车上路。他在城市里如何认真遵守交通规则暂且不提,即使到了草原上,没了交通标线和红绿灯的束缚,他依然不会猛踩油门把速度飙到七十迈,而是始终挂着低档位,不疾不徐地开。
因为随车步行的乔安娜走得也不快,一开始时,这车速像是他刻意迁就乔安娜,但雨季来临、兽群重归后,真相慢慢显露了出来。
吃草的同伴多了,旱季时胆小如蹄兔的食草动物们胆子也肥了不少,它们不再把汽车当成可怕的威胁,而是把这陌生的钢铁巨兽视作大象一般个头庞大却友善可亲的存在。
时常会有羚羊或者角马斑马踱着步从纳尔森的车前路过,偶尔还三三两两地停下,悠闲地啃食着雨后新生的青草。纳尔森很少按喇叭提醒它们让道——因为按了喇叭也不一定有用,还可能激怒发情中的公羚羊,让它气急败坏地一头撞到车前的保险杠上来。
这种情况其实很好处理,一踩油门直接往前怼,识相的自然会让开,不识相的愣货纯属脑子里缺根筋,迟早都得死在掠食者的爪牙下,即使撞死了也不足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