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季庸眸光一闪:“官家?”
小世子轻笑了声。
“明面上看,自是如此。可官家纵是对段业有百般猜忌,又为何要用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呢?”
黄季庸蹙眉不语。
见他叹道:“这幕后之人还真是使得一手好计策呀。挑动新旧两派互相猜疑仇视,内斗之下,自然少有心力分给第三方——”
“若是段业垮了,官家失去肱骨重臣,有人趁京都势力短暂混乱洗牌的时机,一举攻入,赢面可是比寻常大得多呢。”
“又或者,旧派斗赢了新派,架空皇权,那么,欲攻城之人的旗杆子就立得更正了:‘清君侧’也好、‘诛异党’也好,总之是能夺了政。”
“左算右算,这幕后的暗手都是能坐收渔利的。”
“而这幕后之人既然敢使此阴谋,黄大当家以为,事成之后,他还会让你们这群把柄留得活口么?”
人群被质问得鸦雀无声。
整个农家小院,都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给裹缠成了一个茧,任是居于其中的哪一个人手指微动,皆能牵发起致命的杀机。
黄季庸的面色已然变得阴沉狠厉。
本以为不过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转头竟发觉原是被诓进了一条死胡同,饶是再心胸宽阔之人,也难以接受。
他干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自然是……”
“杀了他们!”
冯家师爷紧掐手指,双眼通红,怨毒而骇然地,死死盯住对面异心难除的众人,咬牙切齿地下达命令:
“在场非我冯家人的,全杀了!不许留一个活口!”
此命一出,不仅是天道会一众、就连冯家的许多打手,都很是愣了一愣。
黄季庸显然没料到他会将事情做得这般决绝,既惊且怒,大骂道:“你是疯了不成?”
“呵,我自是疯了。”冯家师狠戾道,“冯家来的,你们都听好了,今日若是放走一条漏网之鱼,你我都不必再奢望能见到家中亲眷了。”
打手震愕不已:“师爷……”
“还听不明白么,此次机密一旦走漏,冯家,与冯家有牵连的所有人,都活不成。”
“……还不快上!”
“上!快上!”
“杀光他们!”
……
打手们惶遽地举剑冲向前,竭力拼死之状,竟与狼兽无异;反观天道会众人,起初抵抗还颇有些浑噩,眨眼间,刀口剑刃见了血,才顿然惊悟一般生出狠劲,同冯家的亡命之徒奋力厮杀起来。
骤然间,本还平和的农家小院已被刀光剑影所吞没,兵器相撞的铮铮之音回响不绝,弥漫在半空的湿润水汽都被飞溅的血液染成了红雾。
混乱中,冯家人涌到了最后方。
黄季庸早已抽出佩剑迎敌;而靖国公府的小世子,仿似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样——
险险地偏身避开朝面门刺来的一剑,而后,他方弯身拾起暴.乱中不知是谁掉落的一把佩刀,反手回击,结果了欲杀他之人的一条性命。
紧接着又恢复成了作壁上观的姿态——
好似炼狱里一尊普度众生的菩萨像。
虽然冯家与天道会两方交战的人数差不太多,但天道会众人毕竟是刀口舔血过来的,所经历过的你死我活的搏杀,不知比富贵人家的打手们高出了凡几。
待最后一个冯家人浴血倒下时,天道会这方,还剩了六个喘着粗气的壮汉。
遍地都是血红颜色,腥烫的黏液和尚有余温的尸身铺满了杂院角落,来不及如雨水一般渗入地底的鲜血,甚至汇成了涓流。
惨状狼藉。
黄季庸身上挂了彩,只呆呆地望着满院子的尸首,眼眶迸出热意:“老五,孙二,石昆……”
他喃喃着,猛然,“呲”地一声,他感到后背传来撕裂一样的剧痛。
瞳孔刹那间紧缩,黄季庸怔愕地缓缓垂首,只见自己的左胸膛处,不知何时冒出来一把沾满了血水的刀尖。
浑身的血液和力量都在快速流逝,他软倒在地,不甘的眼眸竭尽全力地往上望去。
过多的失血使视线略有重影,但并不妨碍他把背刺自己的凶手给辨认出来:
颀长身姿、桃花眼眸。
正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带他们脱离苦难的靖国公府世子!
“大当家!”
残活下来的天道会另外五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他们反应过来此刻在眼前发生的惨事,既是悲痛,又是难以置信。
有人踉踉跄跄地扑到气息奄奄的黄大当家身上;有人恨红了眼,提着还在滴血的尖刀便朝始作俑者刺上去。
隋小世子宛如闲庭信步一般,一刀落下,了结一人,最后把扑在黄季庸身上的忠心青年也抹了脖子。
被压在最下方的黄大当家,瞳光已然涣散,细细一听,只听见他从喉中发出了一声如游丝般的气音:
“老李……”
此时死寂,隋意自然注意到了这等动静。
“难为你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记着他。”他随手丢开血刀,自高处睨着脚边将要断气的男人,“我也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李良骁早被我杀了。”
黄季庸身形巨震,吐出一口夹着府脏碎肉的淤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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