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在一边听得心惊,只茫然四顾,老夫人看她身子颤抖将她搂入怀,杜昌生此时也看向她,“若要绝他想法,就要委屈了灵雨,断不能有皇子由她所出。”
连氏跟文姨娘都惊骇不已,连氏忙道:“叫她入了宫闱已是极苦,如何能叫她不生养,深宫一人,叫她如何度日?”
灵雨无措地看着杜昌生,见他也面露不忍,仍是道:“若是皇女只是无妨,若是皇子……”
“生儿生女如何能定?”老夫人怒喝一声,将灵雨搂得更紧,见她表情惶恐更是心疼,“好孩子,为何就要叫你受苦。”
一时间堂上又是沉默,少顷,有了几个女眷的抽泣之声,老太爷阖眼向后躺去,长叹一声,“若不然,便服了绝子汤药吧!”
却没有谁再说话,堂中只有哭泣声,灵雨在老夫人怀中怔愣许久,终于哑涩开口,“若此为大义,为之亦不悔。”
杜贺生脸上却是涕泗纵横,“如今抗旨不遵却是晚了,我们敢抗,别人未必敢,王相的打算若要成行,便会不止谋划我一家,或许二府之下,他已有了不少人选,如今竟只能牺牲我这可怜的孩子吗?”
若是灵雨不进宫,不过就是杜家兄弟二人皆被贬,顶多罢了官,可也只有她此时入宫,敢为表率,才能叫王相的打算落空。
杜昌生也感伤下泪,文姨娘扑过去抱住她,老太爷这才睁开眼来,又是一声长叹,“真是不该叫你们读书!”话中之意,便是读书叫他们养了正气,读书让灵雨敢行大义,又听他微弱叹道:“只是不读书,何以济世。”
堂中又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连氏看向堂中众人,“竟是没有两全之策吗?”
杜昌生闻言看向灵雨,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或许,也有可行之策,只是要赌上一把,权看官家的意思。”
老太爷叫他说来,便听他道:“若来宣旨,吾等不遵,叫云丰写一封陈情表上去,直言恐成外戚伤士大夫气节,若要灵雨入宫,便要并行二策,一绝她子嗣,二我兄弟辞官,端看官家意思。若为我等气节所动,自然放下此念,皆大欢喜,若是……官家应了,我们大不了辞官回吴县去,至于灵雨,也带回去,辞官之前来一回抗旨不遵,他是皇帝也不能抢人家女儿,任他罢免或是贬谪,断没有叫侄女留在此地的道理。此表一上,不论结果如何,王庥断然不敢冒着天下骂名行事,朝堂之中,也可警惕此事。”
第49章
“士大夫者,文以载道,以修为德,以齐为炼,以国为志,以济为任。臣身出士家,累世书香,自开朝来,族中子弟皆以士为志。
承帝之明,行者士大夫治,今海晏河清,政治清明,然于微处尚见百姓苦。臣初任宝应县之丞于,核粮见非也,而书难解稼穑,臣即亲往田中行,民见悦,臣与之同刈麦,去履赤足,蒸暑灼炎,遂感民之艰。又邀余返家,设酒杀鸡作食,命垂髫奉酒,臣四顾皆土垣草棚,晓其度日尚苦,而以父母之小动而出家者酒食以待,此我感,官之责。
又蒙陛下之恩,我之迁京,于河见纨绔斗富,大恸,而陛下今欲聘吾女为妃,令臣恐朝中效之。然此君之恩,臣不敢拒,开朝来后妃之家乃少有重于政者,陛下此处,则开其先,今臣于二府,吾兄掌三司,此重在身,更宜清身。
然人之欲不可绝,吾与吾兄尚可秉正身,然百年之下世何以,臣不知之,若为之戚族,浊乱朝纲,百死难赎。故请陛下赐绝子汤与吾女,其自幼读书,闻之欣然,言为义死亦无悔,女尚如此,吾与兄必仪形,遂请骸骨,教训子孙,等我女终于闱,他等复出科,是乃士大夫之节。
但有私欲告陛下,吾去后吾女遂无倚,宫闱寂寞莫有子,但以陛下之念生,请陛下善之。若恩宠笃,陛下勿以其封族人,臣唯愿其余生能安济瘳矣。愿陛下矜悯愚诚,厌吾之心,使我等士清得全,今生不能报效,处江湖之远亦以朝政忧。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念完了?”官家问内侍。
内侍听不出他话中情绪,将札子合上,心中惶恐不能,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答道:“回官家,念完了。”心中却道那杜贺生真是大胆。
官家拿起内侍带回来的圣旨,皱眉问道:“杜家竟无一人有所异议?”他观杜贺生爱女之态,未料他会有此决定,竟不惜如此自毁。
内侍观他情态,便知其怒火已歇,想起方才回禀杜家抗旨的时候,官家勃然大怒之态,此刻已经是温和许多了,便道:“未有异议,奴婢宣旨之时杜家老少俱在。”
官家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叫内侍把札子递给他,只简单扫了几眼,站起来走到那幅画前,感慨道:“这群文人,这群文人!”说完就转身,对内侍吩咐道:“叫人备车马,朕要亲去杜家。”
内侍闻言震撼,这封奏表竟有如此威力?却不敢拖延,忙叫人去备了仪驾。
杜家这里也实在不轻松,阿鱼也是圣旨来宣之时才得知此事,此刻在房中正拉着灵雨说话,只是灵雨得了交代,不能告诉任何人,面对阿鱼的问话也只是摇头,道:“大伯跟爹既然敢抗旨,说明他们早就有了对策,我们不用操心。”
阿鱼却不信她提前不知,这几日便见她心事重重,那夜跟文姨娘又是深夜才归,观她不欲多言也不追问,靠在她肩上道:“义父究竟写了些什么在札子上?我看他跟大伯的表情,皆大义凛然,莫不是等着官家罢免吧!”猜想至此,心中也生出感动,他们竟能为了灵雨做到如此地步,一时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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