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手无寸铁,在这十来年的光阴里被刀刀凌迟,碎成一地的碎片,这些碎片沾着血、裹着泥,被践踏进这一路的泥泞里,在等待着重活一世的她亲手捡起,洗洗刷刷,重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宋君白。
临到巷口,宋君白停下了步子。
沈路沉默了一路,其实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件事——
为什么宋君白的手就是捂不暖呢?
“沈路,”宋君白声音有些飘忽,因为长久不开口,有些嘶哑,倒是和沈路记忆之中多年之后拿着辞职信的宋君白重合了。
她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对余秋做的事太过分了?”
沈路摇摇头,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到底没开口。
他想说这件事他从前知道,而那一次,要远比这一次更加恶劣。
他亲眼看见过,余秋那些充满着自我幻想的日记被人贴在教学楼底下,被所有人当成笑话看,而作为事件女主角的宋君白,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此成了笑话。
——后来那些日记是沈路亲手撕掉的。
再回忆起来,沈路只后悔,那天因为去网吧,上午逃了两节课,导致那些日记在教学楼底下整整贴了四个小时。
但这些他没法跟宋君白说。
“你知道吗?”宋君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你说的那些可能,或许真的都发生过。”
沈路猛地握紧了拳。
“余秋自杀未遂,他妈妈去学校找我拼命,所有人都说是我毁了余秋的一生。”
宋君白目光漠然,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再然后,余秋退学,流言愈演愈烈,慢慢就传成了余秋和我恋爱,我劈腿,他为了挽回我以死明志。”
夜色遮掩下,宋君白没看见沈路骇然的目光。
宋君白笑了一声:“我说我真的经历过这一切,你信吗?”
沈路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信。”
他当然信,因为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宋君白明明是一骑绝尘的学霸,却在开学之初的摸底考试上交白卷,为什么她的行事作风和从前大不一样,为什么她开始尝试合群、与人交往,为什么她要在考试中藏拙……
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和他一样,身体里住着一个一身斑驳的疲惫灵魂。
宋君白又笑:“你怎么什么都信?”
“你说的,我都信。”
“那如果我说,十几年后,你事业有成,成为了别人仰望的大企业高管,你信吗?”
沈路眼睛蓦地一酸。
原来在十几年后的宋君白眼里,自己是这样光鲜体面的形象。
“我信。”他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但宋君白并没有听出来。
宋君白点点头:“嗯,信就好。”
她抽回了始终没被捂暖的手。
沈路掌心一空。
连带着心里也空了一大块。
“沈路,”她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沈路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场臆想,或许我是真的回到了十几年前,又或许是什么平行时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
沈路看见了宋君白眼里的光。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像余秋这次的事情上,我会像处理余秋一样,用我能想到的最过分、最彻底的办法,来保护我自己,不再踏上从前的路。”
“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宋君白垂下眼,目光落在沈路空落落的手上。
沈路一瞬间回过神来。
宋君白不是在说余秋的事。
她只是在用另一种更委婉、更体面的方式拒绝自己。
是他今夜越界了。
“对、对不起,”沈路额头上几乎渗出汗来,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攥紧,“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有些不敢看宋君白。
他一直是那个意思,但至少今夜,他不能是那个意思。
“你别多想,”到最后,沈路也只是徒劳地深吸一口气,“我和余秋不一样。”
宋君白垂眸不语。
她不是对沈路没有好感,只是她不能。
一个有一半人生尚在烂泥里等待救赎的自己,不配谈这些东西。
她和沈路之间,应该更简单、更单纯一些。
“嗯。”
宋君白咬了咬唇,低着头,藏起眼里的水光:“以后,你就别送我了,早点带沈晴回家睡觉,行吗?”
沈路梗着脖子,想拒绝,却又惶然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行。”
宋君白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绕开沈路往巷子里走。
走出两步,又被沈路叫住:“等一下。”
宋君白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你说,余秋自杀未遂,他是像今晚上一样,在你面前跳下去的吗?”
“是。”
“那他为什么会活下来?”
这是横亘在沈路心里的谜团,他一直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余秋那一晚之后就病了,大冬天在河里泡过,高烧不退,又被诊断重度抑郁,直接退了学,而宋君白一夜之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因为,”宋君白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是我跳下去把他捞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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