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恹恹的“嗯”了声,从云黛肩上起来,摊手道,“女为悦己者容,我嫂子说了,男人都喜欢温柔大度的正妻,我从前咋咋呼呼的,不够稳重不够端庄,日后去了婆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还是趁早改了才好。唉,这半年来,我学规矩都要累死了,你又不在肃州,我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地去……”
云黛听着玉珠这话,隐约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沉吟片刻,她拉着玉珠的手,一脸真挚的与她道,“玉珠姐姐,我觉着你从前那样就很好了。”
玉珠眨眨眼,“真的么?你别说好话来哄我。”
“真的呀!若我觉着你不好,我才不要与你一块儿玩呢。”云黛水眸定定看着她,嗓音轻软而认真,“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整日高高兴兴,过得快活又肆意,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待人也真诚……”
她细数着玉珠的缺点,只把玉珠夸得嘴角咧开,笑得像朵喇叭花似的,“我真有这么好吗?”
“嗯嗯。”云黛点头,“就像花园里的花儿,茉莉清雅,桃花娇俏,蔷薇明艳,牡丹雍容,荷花雅致,桂花馥郁,梅花孤傲……各有不同,各有其美,做自己就很好啊。”
玉珠将这话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两遍,眸光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
做自己固然好,可是白思齐不喜欢啊。
两个小姐妹阔别半年,重新聚在一起自有说不完的话,这日直至傍晚时分,云黛他们才从文庆伯府告辞。
临走前,玉珠还依依不舍地拉着云黛的手,“你这么快就回乌孙了么,下次再回肃州是什么时候?”
云黛也给不出个具体答案,只道,“会回来的,等你出嫁时我肯定会来喝喜酒的。”
玉珠红了脸,作势要挠她,“你这丫头,我出嫁还早着呢,倒是你——”
她故意斜了眼谢伯缙,凑到云黛身边咬耳朵,“大表兄怕是迫不及待想把你娶回家了吧?”
这下换做云黛红了脸,娇声道,“玉珠姐姐!”
玉珠嘿嘿笑了两下,又清了清嗓子,对谢伯缙道,“大表兄,今年能喝到你的喜酒么?”
谢伯缙扫了眼云黛泛着淡淡粉色的耳尖,唇角微翘,语调还是一本正经,“我尽量。”
玉珠挑眉,“那我也可以备起贺礼了。”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叔南的表情,见他侧着身子,半边脸在暖金色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出喜怒,心底忽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来。
按理说,看到谢南瓜吃瘪,她该幸灾乐祸才对。可现下瞧见他这模样,她并不是很高兴。
***
肃州城外二十里的槐树坡是一片地势较高的坟场,沈家三口人就葬在此地。
下葬时一切从简,五年前晋国公特地选了个黄道吉日翻修一遍,便与周围的坟墓区别开来,显得较为富贵气派。清明才过去不久,坟场上挂着的摇钱树和纸钱还依稀瞧出几分样子,杂草被清理过,墓碑也被擦得干净整洁。
云黛指着那依次相连的三块墓碑,与相大禄介绍着,“相大禄,这是我父亲的碑,这是我母亲,这个是我兄长的……”
相大禄面容肃穆地盯着那写着“沈柳氏”的墓碑,语气沉重,“公主,臣识得中原文字。”
云黛嗯了声,便不再说话,只蹲下身,将竹篮里带来的祭品一一摆放在三块墓碑前。
父亲喜欢烧鸡配酒,母亲喜欢吃桂花糕,哥哥跟前摆着糖葫芦。
摆好后,她又点了香烛,分给乌孙使团一行。
他们并不知汉人祭拜的规矩,纷纷看向相大禄,见相大禄接过那三柱清香,弯腰礼拜时,他们才接过香,有样学样。
谢伯缙走到云黛身旁,弯下腰,也取了三支香。
云黛微诧,抬眼看他。
谢伯缙轻声道,“早该前来拜祭岳父岳母和舅兄。”
云黛一怔,小声嘟囔着“现在还不是呢”,谢伯缙那边已然捏着香在烛上烧了起来。
云黛便也没拦他,自己点着自己的香,在三块墓碑前一一祭拜。
“父亲,母亲,哥哥,我来看你们了。”
她手握着香,笔直站着,眼睛闭起,在心里默默将此趟去长安的经历与他们讲了一遍。
想说的话太多,她安静而虔诚的站着,身旁无人上前打扰。
相大禄虽对沈忠林没多少好感,但看在他是长公主丈夫的面上,还是给他点了三炷香,其余时间,他就静静伫立在沈柳氏的墓碑前,盯着那一捧黄土以及坟前的连理树若有所思。
良久,他取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拾起一小块黄土,仔细装好,放入怀中。
萨里拉见状,不解地问,“相大禄,您这是?”
相大禄灰绿色的眸中隐隐有泪光,语调肃然,“汉人讲究落叶归根,我也想带她回家。”
他不知苏赫娜是否爱着这个汉人男子,可他想,她应当是想念乌孙的,那片她自小生长的土地,她美丽的家乡。
他也很想念她。
那位明媚如朝阳的小公主。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毫无道理,早上还灿烂的阳光到了此刻渐渐阴暗下来,凉风骤起,不远的天边是一派黑云压城之势。
“要下雨了。”谢伯缙看了眼天色,走到云黛身边,“先上马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