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斐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便知他没安好心眼,不过亦合他心意,“拟一封奏折,本王要为他讨赏,”说完一顿,眸色微暗,“江州的事以后不可再提。”
白谷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这是不是代表王爷终于放下了。
大乾的第一个中秋佳节,元章帝大赦天下,连发好几道诏令,特恕西齐、东吴、北燕的所有流亡的罪臣,立国之后不曾对大乾发难之人皆许参与科考,入朝为官。
为表诚意,特让燕王代天子祭祀万佛,已彰诚意。
繁杂的祭祀之仪式持续了大半日,年纪稍大的臣子都有些支撑不住了,身穿厚重朝服的燕王却一丝不苟,挺直身板完成了仪式,没有分毫不耐。许多南楚的旧臣以往听多了谢斐的荒唐事迹,还以为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武夫,今日见他这般知礼的模样,晦涩的祭祀古词在他嘴里竟也只字未错,心里俱都对他改观。
仪式结束,大臣们在禅院用斋饭,谢斐没有胃口,独自漫步到后山凉亭。
秋雨霏霏,山影朦胧,薄雾深处中一个青衣女郎撑着纸伞朝他走来。
“见过燕王。”女子款款而拜,身姿说不出的优雅端方。
谢斐看着她发红的耳根,他知道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等的那个人,心里有些悲戚,岁月逝去,红尘翻滚,为什么待他始终如一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你我不必如此多礼。”男子的声音多了一些粗粝,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战场的黄沙给他镀上了些许风霜。
顾濛心里一暖,缓缓起身,眼睛不由自主地去描摹这个在她梦里出现了千百次的身影。
上次播州匆匆一面,她只记得他宽厚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却还没有好好看一看他。
少女的心事过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减淡一分,反而被时光酿成了醉人的烈酒。
谢斐侧过脸去对着山间云雾,“顾女郎约我出来可有何事。”
顾濛微微红了脸颊,连忙低下头去,“我约你出来,是想当面给你说声谢谢。”
谢斐想起往事,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你总是在谢我。”
顾濛也想到了那些久远的场景,心里顿时像春风拂过,那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
她将怀里放了许久的荷包取出来,羞涩地递给他,“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没什么可送你的,里面放着我求来的平安符,聊作谢仪。”
这生辰礼也太轻巧了些,的确不足以报他的恩德,可是顾濛还不清,也不想还清了。
谢斐没有去接,他扫了一眼荷包上绣的纹样,想到当初自己蓄意接近顾濛时,从她那里讨来的荷包,早已不知道丢哪里去了,这绣工可是精进不少。
顾濛也想起了当年自己绣的四不像,怕他嫌弃,“我这些年闲居寺院,无事可做便总是做些绣活打发时间,还得到不少景川……的指点。”话说的有些快,顾濛微微懊恼,徐晗玉乃是前朝公主,也不知会不会惹恼他。
手上的荷包被谢斐接过,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忌讳,“顾家遭难,我还以为你也受了牵累,这些年你东躲西藏日子不好过吧,当初……是徐晗玉救了你?”
谢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掩藏的关切。
顾濛以为他关心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挑了些有趣的话题同他说了。“多亏了景……徐晗玉,虽然外界战乱,我好歹有个容身之所,青灯古佛相伴倒让我真正学会了一些修身养性。”
“我还以为你与她不合。”谢斐执起凉亭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闲聊家常一般同她说起那些过往。
“我原本是挺讨厌她的,可是后来我落了难才发现原来人都是复杂的,我爹还有顾家的叔伯平日里待我都很好,但大难里头也会毫不犹豫就舍弃我,而徐晗玉平日里总是一副装模作样的派头,还总是奚落我,可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救我的也是她。她其实爱憎分明,心肠很软。”
“心肠很软?”谢斐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她对着他的时候,心肠分明硬的很。
“是真的,”顾濛担心谢斐因为在金都受刁难的事情记恨于她,想为徐晗玉说些好话,“她面上很要强,但其实心软的不得了,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淳熙帝死后,她日子过的很艰难。”
谢斐听着她的话,没有出声,眼睛望着远处黛青的山峰,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你不知道,她那么眼高于顶的人最后竟然嫁给了王介甫的儿子,那个郎君有些痴傻,怎么可能同她琴瑟和鸣,她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王介甫能庇护侯府和公主府罢了。”
“你何必为她找借口,她贪图丞相府的荣华富贵、滔天权势,这不是她自找的么。”
顾濛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憎恶,有心再替徐晗玉分辨两句,又怕适得其反,惹恼了谢斐。
便也不说话了,陪着谢斐看这濛濛秋雨。
良久,雨势渐收,远处天际放出了点点晴光。
“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听说你搭乘的是丞相府的马车。”谢斐端起冷掉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顾濛心底涌出一丝欣喜,原来他一直有留意她么。
“自然也是徐晗玉帮的忙,难为她那样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想到我,托了府里的吴大娘子带着我和欣娘逃到了东江道,我这才和哥哥碰面,说起来,我哥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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