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活了十年来,只就在女儿学自行车的时候,往门口来过几次,知道大门长什么样。
门扉前檐有两根金柱,比其他家多了一个前出廊,中槛之上刻着华丽仰面莲花木雕,即使多年没住人,油漆斑驳,腐旧发霉,一种显赫气派的气息仍然扑面而来。
以往都是大门紧闭,现下大门敞开,光看邻居们面色好奇,眼神不住打探,就知道大家都是第一次进来。
院子铺着青花石板,主楼是罕见的二层楼,最特别指之处是二楼窗户,设计得居然也是仰面莲形状,窗格雕刻精巧重莲花瓣,左右两边皆通了一条竹篱笆小路,直通月洞门。
右边可以看得到种有丛林,树影婆娑,轻轻摇曳,遮挡住里面的风景。
左边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假山崩颓,杂乱倒在地上,一道小型瀑布与水池早已干涸,花草枯萎,经过冬去春来,重新发了新芽,长势随意,透着唯一的生机。
众人看完怔了片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露珠牵着布鲁诺走进主楼正厅。
本应该挂着名家书画的厅内空空荡荡,左边地上铺着一块长板子,简单的稻草枕头,一张薄棉被,一张缺了一只腿发霉的木桌,放了两个装着水的碗,还有几颗她抓出来的喜糖。
贺祺深与街坊里的年轻小伙手里控制着两个男人,与手里拿着链条的领头人对峙着。
“难得有这么多贵客上门,却招待不周。”佝偻老先生身上沾满灰尘,裤子上还有鞋印子,像是刚被推倒在地上使劲踩过。
老先生主动开口,憋了半天的人终于忍不住纷纷问道:
“您是不是鲁清风?大资本家……大善人鲁清风?”
“没错的,我小时候在报纸上看过他,虽然老得不成样了,还是能认出来。”
“鲁先生,你这么好的院子,太可惜了,怎么糟蹋成这样!”
“该问的是这些人!好日子不过,又跑来干什么!”
拿着链条的男人道:“我们是亲戚,你们来参与别人的家事,不太好吧?”
话音刚落,一辆警车停在大门口,男人面色微变,迅速将自行车链条团起来。
一队警察踏进大门,后面还跟着革委会的的人。
“光子,你总算来了,看看这些嚣张跋扈的人,跑来欺负人家爷孙俩!”
“大会开了一遍遍,次次都说不允许再搞这一套,逮到就要抓起来,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光子,别心软!都带去教育!”
“还打人小孩子,说是什么亲戚,哪有亲戚把孩子鼻子打流血,还追着人骂小杂种的!我看不是拐子,就是骗子,得好好调查!”
为首的警察,就是住在巷口的沈光,接到象罗胡同报案,被局长亲自安排过来。
听街坊邻居们一说,再看对面几个人心虚的样子,冷声道:“将这几个人全带去派出所!”
领头人不服气道:“警察,我们是在处理家事,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抓我?”
“昨天革委会亲自去领的人,有没有亲戚,是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还用得着告诉你?铐上!”
沈光看到男人不服气还想再说话,又接着肃声道:“就算是亲戚,也是你大姑父,你算哪门子亲戚?”
领头人一听这话,脸都白了,一个字都不敢再讲,老老实实被警察带走。
众人感到疑惑,冯老太太出声问:“光子,怎么你都认识?”
“您老就别操心了,都散了吧,别围在这里。”沈光挥手说完,发现都没动静后,心里无奈,又没办法对这些‘精贵’的邻居们严肃,走到佝偻老人面前道:
“鲁老先生,前天革委会特地帮您安排了住所,你不住就算了,还跑回象罗胡同,把这房子封条都给撕了住进来,你让我们拿你怎么办好。”
鲁清风叹了口气,招手让小孙子过去。
革委会的人上前道:“鲁老先生,您现在的案子只是才刚平反,后续还没解决好,这房子目前依然属于国家,要等你案子最终结束后,才有可能返还您的财物,没结束之前,不可以私自住进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这处院子是我与夫人住过的,承载很多回忆。”鲁清风仰头往楼上看了看,“终于能回到江铜,实在忍不住想回来看一看。”
沈光冲后面人招了招手,“我们理解您的心情,所以现在才没有追究您的责任,请先回去吧,不为您自己想,也得为孩子想。”
老先生看着小孙子叹了口气,没有再说其他的话,点了点头。
革委会的人将祖孙俩带走,沈光冲着街坊邻居无奈道:“都出去吧,这宅子不能进。”
一群人边走边赶紧看几眼,出了大门后,立马交谈起来:
“人得攒几辈子福,才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主楼石头木材都好得很,除了油漆,其他一点都没坏,就是院子乱了点,得重修。”
“看革委会的态度,这位鲁老先生迟早会回来住的,真羡慕,人家半边院子就抵我们三个院子。”
“那些人张牙舞爪欺负老人,打小孩也没讲,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走了。”
“这你还看不出来,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一位白发老头扇着扇子道:“以前资本家一倒台,打得最厉害的人反而是亲戚朋友,这位鲁大善人,当初发达后,帮村里造桥铺路,资助无数同乡,结果却被村里人举报右资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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