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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被召去燕京的那一年,他坐在晃荡的马车里,听着爹娘在一旁笑说着以后,他就握着车帘看着不远处的城门,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巍峨壮丽,他能够看到穿破云层的高楼,也能看到城墙上飘扬的旗帜,不同模样的人走在路上,有蒙着面纱的波斯女坐在骆驼上摇着驼铃唱着歌,也有仗剑天涯的浪子抱着双手骑在马上。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天地,多元、包容、广阔也耀眼。
    他听着父亲在他耳边絮絮说着以后的安排,说着燕京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他便安静地听着。
    那个时候——
    他是真的以为他们一家人能够如他们期盼的一样在燕京城好好住下去。
    前景也的确算得上是不错。
    父亲在家乡不过是个七品知县,可他为人刚正不阿又从不贪墨百姓的钱财,上任几年就断案无数,是人人称赞的青天老爷,名声传到燕京的时候,朝廷便下了旨,把他召到京中让他进了大理寺。
    父亲满心以为能在燕京城大施拳脚。
    可燕京城是什么地方?走几步路就能碰到权贵的地,官官相护,死了人拿点钱打发了就是。偏偏父亲学不会那一套,到燕京还没半年就得罪了不少权贵,以至于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林斯言的回忆,他眨了眨眼,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等穿着蓝色碎花布衣妇人推门进来的时候,他也已经站了起来,看到她手里端着的托盘,他微微皱眉,“不是和您说了,我不需要。”
    “我也没事做,想着你还要看书就给你做点。”妇人语气虽然温柔,却有一丝怕被拒绝的怯弱。
    林斯言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沉默地抬手接过,“我来吧。”而后便端着托盘放到了桌上。
    身后妇人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妇人姓冯,今年还没四十,却因过往的磋磨早早地呈现出老态,两鬓斑白,脸颊消瘦,就连眼周也已有了细纹,却还是能看出这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只是这世道对穷人而言,温柔从来没有什么用。
    世人皆爱欺柔善。
    当年林父获罪,林斯言跟其母亲冯氏从燕京一路来到这雍州城,本想投奔外祖一家,可彼时,林斯言的外祖父母皆已离世,当家的舅舅和冯氏也不是一个娘胎出来,自然不会拿真心相待,尤其听说林父还获罪,更是不肯让他们留在家中。
    林斯言亦不想留。
    他一直都不喜欢那位精明市侩的舅舅,与其在他家,倒不如他和母亲自己在外头租一间屋子。
    可母亲却觉得他们说到底也是一家人,便是从前关系不算好,危难关头也不会真的不管,何况他们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去了外头若碰到贼人可怎么办?
    再说她也不白住,给了银钱,平日衣食起居也不需要他们提供,只要一个容身之所就好了。
    恰好那时舅舅做生意出了问题,需要一大笔银钱,那对精明的夫妻便把主意打到了母亲带来的钱财上,两人苦苦相求,母亲便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全给了他们。
    她那个时候天真地以为只要将心比心,一家人就能相互相助,她对别人好些,别人也能对她好。
    可后来呢?
    生意的事解决了,没了银钱的他们也就成了无用之人,寒冬腊月,隔日就是除夕,他和母亲却被人如赶乞丐一般赶出了家。那会他这柔善了半辈子的母亲才终于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为家人,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以德报德。
    这世道多的是以怨报德之人。
    可那个时候才悔悟又有什么用?他们失去了所有,母亲一来不能接受,二来又觉得愧对他,当下就生了一场大病,大冬天的,他们身无分文,只能躺在破庙里。
    他也曾像一个乞丐一般去街上行乞,可骨子里的傲气让他做不到和那些乞儿一样卑躬屈膝,想想也是好笑,人都活到那个地步了却还是要那么格格不入,自然惹人生厌。
    最后他不可避免被一群人围攻。
    林斯言以前从未打过架,可那天为了两个沾了灰的包子却像是一头疯了的猛兽一般,最后那些乞儿都被他眼中的凶狠和无畏所吓到,他也终于得以拿起包子走人。
    只是看到受了伤的他,病弱的母亲哭得却更加厉害了。
    后来母亲哭着让他当了父亲仅留的那块玉佩,他们才短暂地可以苟延残喘一阵子。
    “明日还要去私塾?”冯氏看到桌上摆着的书,寻了个话题问他。
    林斯言轻轻嗯了一声,他这些年少言寡语惯了,即使面对最亲近的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况母亲总觉得愧对他,平日与他相处起来也藏着一份愧疚,不似寻常母子那般亲密。
    “你这些年给别人写字作画存了不少钱,上次童试考了第一,袁先生和知县大人也各拿了五十两过来。阿言,家里现在有钱,你不用那么辛苦了。”冯氏看着越渐沉默的他忍不住絮絮一句,听到林斯言淡淡话道“没事,我不累”,她便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只能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垂下眼睫,有些难过的轻声说道:“那你记得早些休息,别又熬太晚了。”
    她说完就想离开。
    林斯言看着她落寞的身影,默然一瞬后忽然说,“玉佩在您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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