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Z城,一大早就下起了濛濛细雨。中午过后,天空非但没有放晴的趋势,雨势反而变得更大了。
谭子铭披上一件黑色羊绒大衣,再系上一条藏青色格子条纹的英伦风围巾。下了楼,在一楼的玄关处换上了情侣款的白色板鞋。
一推开门,裹挟着冰凉雨丝和阴凉湿意的西北风就呼啸着迎面扑来。
他禁不住抱臂裹紧外衣,脑袋不由地往里缩了缩,抬脚跑向停在院里的黑色座驾。
“嘭”一声响后,车门紧闭,连带着阻隔了刺骨寒风与凄凄冬雨的入侵。
高叁7班一年一度的欢聚一堂照例被安排在县里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那是在若干年前,从本地走出了一位百年一遇的省委书记,那家酒店就是他喊着要把山清水秀的小地方打造成娱乐休闲的小众旅游胜地的口号而拨款筹建的。
后来,酒店顺利落成。
低调不张扬的浅灰色花岗岩条纹外墙压根儿就挡不住18层高楼所带来的磅礴气势!更何况,每到日落叁竿、月亮低垂,洋气的“CityMall Hotel”这几个大字就如同永不泯灭的星星在宇宙的长河中不知疲倦地眨巴着大眼睛。
久而久之,原本看起来和Z城格格不入的高楼大厦渐渐成为了当地的地标。
谭子铭在对街驱着车,远远就瞥见一大块醒目的标识立于大堂入口处。他在微信群里见过这个大块头,晓得它是由班里经营大型户外广告公司的体育委员谢鸣出品的。同时,他也是此次活动的牵头人之一。
车子在保安人员的指引下,泊在了指定的停车区域。
他差不多是踩着点到的。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热闹哄哄,同学们自行组队落座。男士们向来惯于举杯对饮、你吹我捧;而女同胞们则更热衷于家长里短、儿女情长。
“大佬,你来啦!”在电梯出口签到处的班长杨洵迅速起身、疾步而至,二话不说就伸手搂住他的肩膀。
“细佬,新年好!”谭子铭左手握拳去碰对方送过来的右手拳头,“我没迟到吧?”
“咱们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做事一向最靠谱。迟到?怎么可能呢?”彼时,一个戴着眼镜、身材娇小的女士在两位同窗面前站定,白皙的食指挑开盖住腕表的毛衣袖口,认真地说:“现在是……叁点零半分钟。”
蓝媤娇,品学兼优的天之娇女。高中叁年,一直担任学习委员的职务。遗憾的是,在面对被誉为“人生当中第一次重大转折点”的高考时遭遇了滑铁卢,马失前蹄的她最后被省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二本院校录取。在那里,她意外邂逅了在考场超常发挥的体育委员谢鸣,频繁地你来我往之间,竟也擦出了暧昧的火花。
去年今日,既是同学聚会,亦是他俩的大喜之日。就此,谢蓝二人成了本班第一对成功修得同船渡的同班夫妻。
谭子铭闻声,落落大方地打量着来人圆润的身姿,笑言:“果然还是结婚好!结了婚的人幸福感更高。”
满面春风的蓝媤娇望了眼不远处略略发福的背影,一脸幸福地埋汰:“刚生完孩子不久的女人,能有多瘦啊?你又不是不清楚,谭医生。”
“我觉得你这样就挺好的。”
“别光站着了。人都到齐了吧?”杨洵问了声。
“嗯,除了在国外的秦沐和康媞。”顿了顿,她又加了第叁人的名字,“还有苑姈。”
“她在北城过年,没回。”谭子铭语气自然地回答,随即又补充道:“我先进去了。”
留在原地的杨洵和蓝媤娇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一个耸耸肩、另一个摊摊手。
青春时期的喜怒哀乐,伴随着戛然而止的毕业脚步一并留在了校园记忆里。
回忆的画面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渺若烟云,以至于很可能不知在某一天就烟消云散,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然而,人们对于尖子生的关注度却往往只增不减。
因此,谭子铭一出现,眼尖耳灵的众人就捕捉到了那抹颀长挺拔的黑色身影。甚至还有多双眼睛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他的身后——百分之百确认他是孤身一人来赴约时,人群中有不少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此之前,班级群里早就已经进行了出席名单的接龙仪式。可大抵,人都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吧!总想着要亲自一探究竟。
有趣的是,当现实照着大部分人心中构想的剧本走——学生时代的男主角在万众瞩目中降临现场,身边没有假想中的女主角作伴时,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搜索八卦的雷达一次又一次把话题朝她身上引。
“离开学校之后,你们有谁再见过苑姈吗?”开口询问的是花名为“大嘴”的赵伟光,他埋头掰着纸皮核桃,无需他人回应,继续自说自话:“那个仙婆,有机会我可真是要当面谢谢她!当年,她断言我上不了大学,但夸我嘴大,有口福。我当时看她的眼神,半信半疑的。她以为我生气了,连忙改口说她纯属胡说八道,叫我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心想,”赵伟光说着,把核桃扔嘴里,咔嚓一声。
“敢情神棍还真把自个儿当大神了?于是我就故意为难她,说能否借你开了光的金口美言两句,这事儿也就算了。你们猜怎么着?她居然大言不惭说我家祖坟正冒青烟,不对,是祖坟着了火。我就是赵匡胤转世,总有一天黄袍加身,这种违心话估计也就她能说的出来。”
有声有色的讲述逗得诸位捧腹大笑,栩栩如生的画面跃然眼前。
“戏剧化的是什么?各位知道吗?”围观群众的兴趣被激起后,赵大嘴开始卖关子了。
“该不会你赵家祖先真的现真身了吧!”有人搞笑调侃。
“差不多!”赵伟光喝了口雪碧,“某团,同学们都很熟悉了吧?我,送了他家的外卖整整一年!整整一年呐~每天风雨无阻地披着土黄色的工衣穿街过巷。哎!这假皇帝谁爱当谁当去。”
话音未落,不加克制的爽朗又放肆的笑声响彻敞大的包厢。
“不过!今年开始,我要自己开店当老板了,做餐饮。在羊城海珠区,欢迎同城的朋友们有空捧场啊!”
“所以到头来,你还是应该谢谢她。”提到她,某人的眉眼都是温柔的。
当晚,谭子铭把这一段趣事转述给苑姈听时,她笑倒在床上打滚。
“当初的大嘴,成绩比我还差,考上好大学的概率太小了吧?至于说他有口福,那是因为听婆婆说过一句老话,叫‘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穷郎。’其他的?我真没印象了。黄袍加冕?应该是情急之下乱扯一通的鬼话吧!”
先后听完了两个当事人的说法,谭子铭哑然失笑。
“你随口忽悠的话,人家可认认真真地记了很多年呢!”
“明耳人谁听不出,我说的都是开玩笑的话?也就他当了真。”
“也不单单只有他。我也当了真!”谭子铭再度轻启薄唇,“苑姈,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
是的,她说他适合学医,他真的成了医生;她让他专心备考,他便心无旁骛;她说会一辈子对他好,他就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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