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师。除公务外,珏此次来亦有私心。七年前赵大人以己之命为太子府以及卫霍二家伸冤,珏想亲自同赵大人道一声谢。”
圆青摩挲佛珠的手一顿,撩开眼皮,静静看着霍珏,须臾后,方道:“进去罢,贫僧那侄儿虽身患离魂之症,但你道的这声谢,他兴许会听得见。”
霍珏颔首起身,推开了身侧的那道竹门,入内,缓步行至角落。
那里,赵昀静静阖着眼,毫无知觉地躺在一张竹编的木床里。
他从前也是盛京出了名的美男子,可眼下那张清隽的脸早已瘦得脱了形,几乎找不出从前的轮廓。
一弧月色从窗外斜插而入,霍珏望着赵昀,许久之后,才低声道:“赵大人,我知你与先太孙自幼交好,先太孙蒙冤惨死,而那害他的小人却得登大统。你恨这世道,亦恨你自己,将先帝那密诏交与了长公主。”
“然赵大人,死不能赎罪,逃避亦不能。唯有将那人从帝位上拉下来,让他受万民唾弃,受史官怒骂,方才是真正的赎罪。”
“你若想赎罪,那便快些醒来。若不然,惠阳长公主会死,鲁御史会死,辅国将军府的赵将军与赵夫人亦会死。他们,你都不再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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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霍珏低沉的声音隐在夜色里,无悲无喜,似是同一个相识许久的故友促膝长谈一般。
屋外,习习凉风将两棵菩提树吹得簌簌地响。
赵遣拎着两壶酒,躺在菩提树下,见霍珏出来了,忙招了招手,道:“霍解元,饮酒否?”
在佛门清净之地,当着佛祖的面儿饮酒,还真是赵遣做得出来之事。
霍珏接过他手上的酒壶,道:“赵大夫也不怕佛祖怪罪?”
“怪就怪呗,”赵遣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这条命本就是世子爷捡回来的。”
霍珏低头饮了一口酒,并未接话。
赵遣见状便嘿嘿一笑,道:“你应当一早就知道了吧?圆青大师算是我的远房叔公,我曾曾祖父便出自辅国将军府,只不过年轻时便分了家。”
虽是分了家,可当初赵昀激怒成泰帝后,赵家还是遭了难。成泰帝才登基不到两年,他们一家莫名被卷入后宫的争斗里,硬是被冠上谋害皇嗣的罪名,差点满门抄斩。
反倒是辅国将军府,因着圆青大师是将军府那位太爷的嫡次子,倒是逃过了一劫。
当然,辅国将军府从此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就是了。
赵遣坐起身,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凑到霍珏身旁,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听父亲说,金銮殿那位皇帝其实不能人道,靠着吃秘药方才能做个男人。”
不仅不能人道,还有精弱之症。
当初那位妃嫔小产时,信誓旦旦说是吃了太医院的补药才导致落胎。可整个太医院都知晓,补药根本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皇帝。
“所以啊,你效忠的这个皇帝,其实是个无能软蛋!”
清冷的月光之下,赵遣素来散漫的眉眼多了几丝阴冷。
听罢赵遣这大逆不道的话,霍珏面色波澜不惊。
只云淡风轻地饮尽壶里的酒,从衣襟里取出一摞书信,道:“这些都是赵夫人写与赵大人的信,你若是得空,便坐床边读给赵大人听,兴许对他醒来有帮助。”
赵遣一愣,抽出其中一封信看了两眼,的确是将军夫人写的信,都是些家常之话。他把信放回去,又往后翻了翻,翻出一本薄薄的书册,“咦”了一声。
“这是甚?”
霍珏淡淡瞥了眼,道:“一位说书先生写的,长公主与她一十八位面首的二三事。”
赵遣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霍解元,心眼同你姐夫一样黑!你这是怕将军夫人的书信唤不醒赵昀,才想着要拿这些风流韵事来气醒赵昀罢!”
霍珏不置可否,只笑了笑,道:“有劳赵大夫了。”
翌日一早,霍珏同苏世青几人道别后,便疾步往山脚去。
尚未行至马厩,便见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靠,走下来一位眉宇微蹙、面色凝重的嬷嬷。
霍珏脚步一顿。
那嬷嬷心事重重,也未曾注意到一边的树下站着位眉眼清隽的年轻郎君,与车夫低声道了两句后,便抱着个小包袱,往山腰去。
霍珏淡淡收回眼,虽然已经多年未见,可方才那位嬷嬷他识得。
贵妃王鸾身边最得用的一位宫嬷,这宫嬷是王鸾的乳娘,从她嫁入康王府起,便一直陪着她了。
正想着,一位小僧笑吟吟地牵了马出来,道:“施主,您的马已喂好草了。”
霍珏敛眸道谢,接过马缰便翻身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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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昨日在定国公府呆到暮色四合的时分,方才依依不舍地回了霍府。
在定国公府耗了一整个白日,又是说话又是制香烹茶,饶是姜黎这般康健的身子,也是有些乏了。
夜里一到家,她几乎是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没半点儿“孤枕难眠”的煎熬。
睡好了精神自然也就好,用过早膳后,她便让桃朱拿来账册,开始理府里这两月的流水。
酒肆里有杨蕙娘与如娘婶在,她自是不必日日都去,一个月里,至少要腾出半月的时间管府里的中馈。
安静的内室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着,几摞账本才堪堪理到一半,忽然听道前院云朱欢快地喊了声:“公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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