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盒胭脂是用一种特殊的赭粉所致,所描斑纹水洗不去,酒浇不去,除非遇到青灰,否则一直存在。
青唯随后将带血的衣物扔了,把屋中的浴桶、木桶一并清洗干净,然后找了个空酒壶,将牛皮囊中剩下的烧刀子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青唯才在屋中静坐下来。
往好了想,今日曹昆德帮她,也许助她瞒过了江府上下,可她破绽太多了,只怕是糊弄不住江辞舟。
她眼下几乎是确定江辞舟这个人不简单。
不说论的,单论今夜朝天闯扶夏馆,必然是受江辞舟指使。
青唯不知江辞舟让朝天闯扶夏馆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能猜到,他将梅娘一干妓子交给何鸿云,绝不是做个顺水人情那么简单。
还有她今夜挟持他,彼时她分神无暇,若不是江辞舟出声阻止,险些被朝天出手偷袭。她甚至怀疑,他出声喝止,也许是故意的。
他若出于好意,她自然领受,她也无意探究他想做什么。
青唯这些年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飘零久了,其实并不想与任何人牵扯过深。
青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莽撞了。
闯扶夏馆是朝天掉以轻心,可她以少夫人的身份擅自去玄鹰司衙署,引起江辞舟疑心,实在是平生经历得还太少,思虑得也太少了。
有桩事说来十分奇怪,她虽是温阡之女,这几年并未如薛长兴那般遭到朝廷追杀。
当年海捕文书下来,指明要缉捕温阡所有亲眷,可她的名字上,早已被画了红圈。
青唯后来问过旁人,画上红圈的意思是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是朝中有人说,她早已死在了洗襟台下。
青唯不知这个传言是出自谁人之口,然而正因为这个人的这句话,她这几年才得以安稳保命。
她从前一人独行,虽然走遍大江南北,遇到最大的危机,不过是去城南暗牢劫狱,薛长兴乍然将她带上了这条路,洗襟台之难,于她却是两眼一抹黑,她循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线索往前摸索,甚至不知危机在何方。
今夜涉足浅探,才隐约察觉前方龙潭虎穴,远比她想象得凶险太多。
凶险便凶险吧。
她在断崖前立了誓,踏上此行,就不会再回头。
青唯想到这里,用铜签拨量烛火,取了酒杯,提壶满上酒,等着江辞舟回来。
等了没一会儿,前院响起马车停驻的声音,“吱嘎”一声府门开启,德荣的声音传来:“少爷,哎,少爷,您怎么又吃这么多酒?”
江辞舟醉得糊涂:“小何大人庄子上的——秋露白,酿得好!听说……出自扶冬姑娘之手,带着股异香,改日我——带你们尝尝去!”
“快拿醒酒汤来!”
夜已很深了,前院一阵骚动,将江逐年也闹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听见江逐年在外头责骂:“才成亲第三天,就吃酒吃成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你娘子还在屋中等着,你自去与她赔不是!”
江逐年骂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孺子不可教,扔下一句“懒得管了”,回了房中。
须臾,外间脚步声渐进,青唯拢了拢衣衫,算准时机,迎出院中:“官人回来了?”
江辞舟正在吃德荣端来的醒酒汤,一碗饮尽,醉醺醺地看向青唯,忽地笑了:“娘子又添新妆了?”
青唯只当他在说浑话,问朝天:“官人这是去哪儿了?”
成亲第三日,就在外头狎妓吃酒,喝得烂醉如泥,虽然事出有因,这事儿怎么说怎么没理,朝天立刻打掩护:“今日少爷公务繁忙,一直忙到晚间,夜里几个同僚来找,被灌了几杯,少爷今日就在衙里,哪儿也没去,因为赶着回府,连夜饭都没吃。”
青唯笑了笑,“嗯”一声。
朝天直觉她笑得十分诡异,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食盒,连忙解释:“这是少爷回来路上买的夜食,属下这就去为少爷热了吃。”
正要走,被江辞舟一把握住手腕,江辞舟盯着朝天,嘴角噙着一枚笑:“热什么?鱼来鲜鱼来鲜,要紧的就是一个‘鲜’,回过灶头,鲜味尽失,这会儿就吃。”
“这会儿吃?”朝天一愣。
鱼来鲜的确以鲜味著称,只是公子怕是最糊涂了,眼下这食盒里的鱼来鲜哪还称得上鲜美,早被他扔在阁楼小院的墙根下受了一夜秋风,兼之一路骑马颠簸回来,恐怕已败坏得不成样子,色香味尽失还是其次,这大半夜的吃了,必定要闹肚子。
江辞舟颔首:“这会儿吃。”
朝天无奈,正预备将食盒送去江辞舟屋里,只听江辞舟又道:“回来。”
“我说是我吃了吗?”
“少爷?”
江辞舟慢条斯理地道:“今夜吃酒吃饱了,这碗鱼来鲜,赏你了。”
“少爷,可是——”
江辞舟抬手,拍了拍朝天的肩:“鱼来鲜来之不易,你可千万吃好了,一根鱼骨头都不许剩。”
驻云与留芳打好了热水,让江辞舟沐浴。江辞舟沐浴从不让人伺候,等他洗好,醉意已散了许多。他换好衣衫出来,闻到一屋子酒气,目光落在桌上,“娘子还备了酒。”
“是。”青唯道,“想着官人喜欢吃酒,今日便出门打了一壶,不成想官人已吃过了。”
她说着,站起身就要收酒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