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唯垂下眼,摇了摇头。
张远岫于是没再说什么,青唯跳下马车,究竟想要做什么,适才他跟在她身后,看得很明白。
他撩开车帘,朝外望去,快到城门了,“虽然姑娘再三说什么都不要,城外的马匹上,在下给姑娘备了行囊,里面除了衣物与盘缠,还搁了些伤药,姑娘此去天涯,养好身上的伤固然重要,”他说着一顿,放下帘,看向青唯,“万望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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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城中戒严,城门口也增派了人手,并不是所有的送辇马车都不搜,只不过张远岫这一辆挂着老太傅的牌子,城门守卫是故轻易放行。
很快到了二十里外的驿站,崔芝芸与高子瑜已等官道外了。
青唯与张远岫薛长兴作别,来到驿站外,崔芝芸立刻迎上来唤道:“阿姐。”
高子瑜对青唯作了个揖:“表妹的马就在驿站的马厩里,在下已与驿丞打过招呼了,他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表妹的行踪。”
青唯颔首:“多谢。”
高子瑜摇了摇头,对崔芝芸道:“我回马车上等你。”说着,先行一步离开了。
青唯看着他的背影,回过头来与芝芸道:“抱歉,我眼下是钦犯,想见你一面,只能通过高子瑜的名义将你约到此处。”
崔芝芸垂下眸,安静地笑了笑:“……适才表哥与我说,佘氏与他解亲了。他说,惜霜这小半年折腾得厉害,背地里……做了许多腌臜事,眼下无论是他,还是姨母姨父,都十分厌弃她。他说他心里只有我,仍希望我能嫁给他,他会让我做正妻,待惜霜的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认我一个母亲。”
青唯看着崔芝芸。
说起来,她比她小一岁,眼下还不到十八。
“不过我拒绝了。”崔芝芸顿了顿,说道,“阿姐,我这几日在江府等你,看明白了许多事,我知道了你究竟是谁,小昭王究竟是谁,我爹爹为何获罪,当年江家一封状书递到御前让钦差来岳州捉拿爹爹,不过是为了先一步保住崔家。我才知道许多事的好坏,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而我之前被这表象蒙蔽了太久,以为他人许诺我的,便会是真的。我若应了表哥,嫁给他做妻,或许会安乐个一两年,可是今后,谁知会不会有第二个惜霜呢?我出生低微,不过是商户之女,以后表哥若仕途鹏程,谁知会不会有第二个佘氏呢?”
寄住在高家的数月,或许在外人看起来没什么,于崔芝芸而言,却是铭心刻骨的。
“我不想在回到那样的日子了。我想像阿姐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凭靠自己站稳。我已打算好了,等案子审结,我就和爹爹一起回岳州,跟着他学着做买卖,打理铺子,等我能撑住家业,到那时再寻一个良人不迟。”
崔芝芸说着,抬手挽了一下鬓发,她生得美,模样还和初上京是一般明艳,但她看上去又有些不一样了,或许是那份从小娇养的柔弱终于在这一路风霜里洗去了吧。
人就是这样长大的。
每一个人都一样。
“我之前一直害怕见到表哥,我喜欢他,我担心见到他就动摇了,就不想回岳州了。可是我今日看到他,发现其实释然以后,割舍并没有那么难,所以我要多谢阿姐,多谢阿姐一路带着我这个负累上京,又替我嫁去江家,多谢阿姐把我从高家接出来,让我见高子瑜最后一面,明白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坚定。”
青唯道:“你不该谢我,你应该多谢你自己。”
她这么一说,崔芝芸就笑了:“嗯,还有我自己。”
青唯道:“你既然决定彻底离开高家,当初我嫁去江府,罗姨母给我准备了一箱嫁妆,你把它还了吧。那嫁妆我没动过,不过箱子的暗格里,有个小木匣,里面有几张图纸,那是我自己的东西,你把它收好。”
崔芝芸点了点头:“好。”
“还有,”青唯说着,从斗篷的内兜里取出一封信,“何鸿云的案子里,有个叫扶冬的证人,她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的教书先生,那先生唤作徐述白,关于他的下落,我已经跟人打听分明写在信里了,你收好,来日转交给她。”
崔芝芸接过信:“我是要把这信交给玄鹰司吗?”
“不是玄鹰司。”青唯道,“交给小昭王。那只木匣,还有信,等你见到小昭王,都给他。”
“还有……”青唯沉默许久,解下腰间的玉坠,递出去,“还有这块玉。”
玉的水色很好,被青唯小心握在指间,触及生温。
深宫波云诡谲,步步机锋,一封信、一只木匣,未必能取信谢容与,加上这枚玉,应该够了。
他知道她喜欢这块玉,总是带在身边。
“你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记得帮我跟他道别,跟他说,我走了。”
崔芝芸点点头,伸手接过玉。
玉石离手,指间只余下荒芜的风。
颊边覆上点点寒意,青唯仰头一看,竟是又落雪了。
就这样吧。
再耽搁一会儿,雪变大了,她怕是赶不到下一个镇子了。
青唯于是去马厩里卸了马,牵着马,最后跟崔芝芸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阿姐。”崔芝芸追了两步,“阿姐,不管你姓崔还是姓温,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姐。我……我一定会在岳州立住脚跟,岳州的崔宅,一直都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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