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曹昆德念过书,人也异常聪明,只要有机会,将来一定有大作为。他跟离开劼北的骡队讨了一个名额,几乎掏空所有家底,为曹昆德凑了盘缠。当时的情况几乎等同于离开劼北生,留在劼北死。庞元正这个举动,等同于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了曹昆德,曹昆德也许诺,等他到了京城谋得出路,一定会带庞元正一家脱离苦海。
“日子太苦了,单是上京这一条路,曹昆德就走了快两年,等他终于到了京城,庞元正已经过世了。不过曹昆德当时并不知道这事,他居无定所,劼北那边的人即便想给他写信,也不知道往哪里寄,何况他后来进了宫,与宫外几乎断了消息。一直到昭化元年,他晋了入内内侍省的押班,才有门路外宫外递信,但当时长渡河的仗都打完了。”
咸和十七年,士子投江,接踵而至的就是长渡河之战。长渡河一战惨烈,将军岳翀战亡,近三万将士牺牲,劼北一带更是哀鸿遍野。
谢容与问:“庞元正过世了,他的妻儿怎么样了?”
“师父信上正说这个呢,昭化元年,曹昆德听说庞元正离世,为了报当年的舍命相助之恩,拼命打听恩人妻儿的消息。庞元正的妻儿直到长渡河一役结束后都活着,不过后来……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了?
谢容与直觉不对劲,正待唤人来问,德荣进来东院,听他们在议论劼北的往事,适时说道:“长渡河一战后,劼北一带的遗孤难民的不计其数,单靠朝廷的救济根本活不出来,后来还是义父来到劼北,才开启了民间商人收养遗孤的先河。”
这事堪称昭化帝上位后的第一桩政绩,民间商人收养劼北遗孤,朝廷作为回报,减免行商税,开通劼北通往中原各处的商路,这才让劼北从连续数年的灾荒与战乱中回缓过来。
“当时商人收养遗孤,也是有个先后排序的。”德荣说道,譬如他和朝天,他们的父亲是长渡河战亡的将士,就是最先被挑走的,挑走也会好生教养,德荣和朝天小时候都有教书先生来教他们认字,看朝天喜欢练武,顾逢音甚至为他请了武艺师父。反之,如果是一般的难民遗孤,即便被收养,也是做下人的命,“像主子们适才说的庞家母子三人,如果在劼北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也许是被哪家大户选去做下人了,少夫人可以请岳前辈去中州、庆明这样的富庶地方打听打听。”
“师父信上也是这么说的,他眼下又回到了中州,说是顺便查一查之前我们在中州瞧见的白隼,师父他说……”青唯说着,目光落在信的最后两行,目光随即一滞。
谢容与见她神色不对,不由问:“怎么了?”
青唯握着信的手微微收紧,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
谢容与把她手里的信拿过来细细看了,最后几行的确没写什么,岳鱼七称那只往来上京与中州隼养在一家大户人家的院中,具体位子在江留城的榴花巷子,就目前的线索来看,似乎跟曹昆德没什么关系。
谢容与虽然是中州人士,但他生在上京长在上京,对江留并不熟悉,正待唤人去查,外头一名玄鹰卫匆匆进府,禀报道:“虞侯不好了,朱雀街那一带出事了!”
“早上太仆寺林家的大少爷出门抓药,跟游街的士子撞了个正着,士子里有人认出他,两边一言不合动了手,眼下人被堵在街上已被人潮压得瞧不见了,哦,对了,曲五公子也跟着……”
曲不惟获罪,朝廷一干大员受他牵连,通通下了狱,其中包括太仆寺的林少卿。买卖名额一案在士人中引发轩然大波,无处宣泄的怒火便对准了朝廷,对准了这些落狱大员的亲眷。林少卿一入狱,他的夫人秦氏就病倒了,林家的大少爷想要出门为母亲抓药,奈何士子天天游街闹事,他如同过街老鼠,往门外迈一步都难。眼看着母亲一病不起,他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求到了曲茂跟前,央求曲茂看在昔日一同流连花丛的份上,陪他去把药抓了。他想着毕竟曲茂为朝廷立过功,那些士人怎么都会顾及他的颜面。
谢容与眉心一蹙:“京兆府跟巡检司呢?”
“士子人数多,闹得太厉害,道旁的百姓也被卷了进来,京兆府和巡检司竭力拦人,事态还是失控了,眼下京兆府尹已派人进宫请禁卫了,就是不知道死人了没有……”
谢容与听了这话,再顾不得其他,疾步朝府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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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街上沸反盈天。
药铺附近已经乱作一团,冲突也不知道由谁先挑起来的,卷在其中的人几乎要被这推攘的人群淹没,只能竭力维持着不被人踩在脚下,他依稀间记得似乎是有人认出了买卖名额的罪魁之一,叫林什么的来着,然后那人分辩了两句,一切就变成了这样。每个人都是愤怒的,恨不得亲手去惩戒那些罪恶之人的亲眷,仿佛是他们剥夺了公平公正的机会,饶是人群已经失去了控制,还蜂拥着往药铺门前挤。卷在其中人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人就在自己的脚下,他听到低微的呻吟声,他多么想弯下身去拉这个人一把,可是他不能,一旦他卸了力气,等待他的将是被人群吞噬。
恍然中,他听到马蹄声,似乎有人终于冲进巷子,喝退了人群。穿着铁鍪银铠的殿前司禁卫利箭似地将人群强制分开,在他将要失去呼吸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人群中拽出来,随后认出他:“尤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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