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冷清可弄堂却不冷清,人间烟火十足,也让听着门窗外家里长短的萧清砚汲取到几分人气。
屋中的一切还是依照他走之前的阵列和摆设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和他印象里的有很大出入。
——变、变新了?
不对,是变干净了!这个家被打扫得就像新的一样。
“先生,快坐。”少女将还在发愣的萧清砚按在了屋里的八仙桌旁,“我给您把晚饭端过来!”
被按着坐在方凳上的萧清砚这才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吃,今天轮排到的戏时间上晚了些,到他出来戏楼都已经过了饭点,又被后门那一出遭心事一打岔,他都忘了买些吃的带回来当晚饭这一茬。
然后又忆起自己白天跟女孩说过给她工钱让她负责家务的话,虽然本意并不是要这姑娘真的做什么,但只看这洁净如新的屋子萧清砚便知道对方是打从心底重视着的。
她渴望不再流浪,渴望能有一个安定的居所,就像戏班里那些孩子们一样。
可惜到底年纪太大了,十来岁的孩子骨骼定型,不然也能安排去他的戏班里练功学戏,有个一技之长……
萧清砚思绪飘远,内心有点后悔收留这么大一个姑娘在自己家里,十三四岁的姑娘放在这个年代其实也能定亲许人了,跟他一个独居男子生活在这宅子里果然还是……啊,是黄鱼面的香味。
越飘越远的思维被一碗从厨房端过来送到面前的黄鱼面给拉了回来,并不是很亮堂的灯光下热腾腾的面条雾气氤氲,素白的面条泡在金黄色的汤里,几条被炖得鲜嫩素白的小黄鱼整整齐齐码在上面,搭配着切碎的雪菜,端得是无比诱人。
至少萧清砚是被诱惑住了,他今天出的是武旦,戏目本就以打斗场面居多体力消耗巨大,眼前这一碗滋味浓厚的温暖汤面完美满足了身体从味蕾到脾胃的需求,那种幸福感难以言喻。
一海碗的黄鱼面萧清砚是连面带汤吃得一点都不剩,陶醉于美食带来的愉悦感时,就看到少女不知何时就坐在他对面,双手托腮紧紧盯着他。
女孩脸上的淤青未消,却一点都不影响那双眼睛看向他时的专注和紧张:“怎么样?好吃吗?这个味道先生还喜欢吗?”
原本还为她这样紧迫盯人有些不悦的萧清砚顿时咳嗽一声:“挺好的,很不错。你……有吃过吗?”心里却在想这手艺都能在外面弄个铺子开店了。
女孩闻言开心笑了,那双紧张睁圆的眼睛就变成了月牙:“太好了,我之前在城里流浪偷看过那些摆摊卖面的人怎么煮的面,就照着记忆里试着做出来,能合先生胃口我就安心了!”
这话让萧清砚一愣,少女已经站了起来,麻利收拾桌上的碗筷,嘴里接着道:“先生放心,我已经吃过了,饿着肚子可没力气干活呢!我还烧了开水,您要洗澡吗,我马上就给您准备。”
“不了,我自己来。”一直独居也习惯自己动手的萧清砚下意识道,“梅露,刚用过饭就去洗澡对身体不好。”
正要拿着碗筷往厨房去的少女顿时就是一僵,战战兢兢转过身来,满脸无措:“对、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
语气里带着惊慌,生怕他因此判她个不合格开口让她离开。
这个反应,像极了那些刚被他收进戏班里的新来孩子,练功吊嗓做错一点被指出来后都是这样惶恐,唯恐被赶出去。
“不是责备你的意思,我也只是听人这么一说。”他不由放软了语气,“事实上为什么饭后不能洗澡我也不知道,单论起学识这方面,我其实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
他跟着师父学艺,为了了解戏文内容和戏文背后的历史关联算是勉强学会了常用字读了几本书,之后成了名有了钱却也没多少时间充实自身,能懂得多一些也只是因为接触的文化人多了,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罢了。
识文断字,从来都是件很奢侈的事。
听到不是赶她走,少女一下子放松了很多,萧清砚怕多说多错增加她的不安,干脆也不再多说,只吩咐了一句让她回屋休息而他这边不用多管便径自走开。
他的这栋宅子严格说来有三楼,只是顶楼是个阁楼,萧清砚平日图方便一直就住的一楼卧室,梅露来了后就让她住的二楼,倒也没什么不方便。
这个时间点百乐门那里正是歌舞升平,十里洋场嬉闹不休,但弄堂这里的居民和大多数人一样都已经差不多睡了,毕竟明天一早还要为了一家子的生计开始辛劳奔波呢,不养足精神怎么行?
旭日东升,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弄堂就已经开始逐渐苏醒。
有路过萧家房子的邻里街坊就被他们家厨房那边传来的香味给勾缓了脚步。
“好香!是葱油饼的味道!”这个上海人太熟悉,不少人家自己就会做,但香味霸道成这样的整个弄堂却没多少。
“萧老板什么时候有这手艺了?”有弄堂里的妇人或姑娘暗咽口水的时候,又忍不住红着脸喃喃。
这作派引得一些男人就很不爽:“指不定就是闻着香吃着烂呢,就跟他那张脸一样也就看着好看。”
柠檬味过重直接引得了不同年龄层的女性们十分一致的不屑白眼:“就萧老板那样的,做得再烂我看着他那张脸都能开心吃下去,何况人家本事也不小养着一个大戏班呢,换你们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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