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才受了伤, 尽管回去后立马上了药,沈清这副虚弱的身子还是承受不住,他想要开口说话, 却猛咳了一记, 连忙用帕子捂住嘴。
“公子可是身体不适?这时候街尾那家医馆兴许还未关门。”福娘担忧道。
沈清摇了摇头,“无碍。”
然而他攥着的那方洁白的帕子里,是一团乌黑的血。
看她这副样子, 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沈清有些淡淡的失落, 却又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别人记住的地方, 况且初见时, 他对她不算客气,对她来说, 也许并不能算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记不得也是正常。
福娘见他一脸沉思的模样,不想打扰,继续擦拭着柜台。这人看起来有些不好, 观他面色,似是娘胎里就有不足,就让他在这儿坐会儿吧, 万一走出去出事了怎么办?待张柏回来,把他扶去医馆看看。
沈清余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间屋子里太过寂静,他心里竟然也变得平静起来。
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满腹心事,如果不能向张柏诉说,那是否,能问一问这女子呢?
毕竟, 她的世界与他大为不同,或许对于他来说是难事,而于她,却不过是些不值得烦心的小事?
“姑娘——”他心里还在犹豫,却不自觉地说出了口。
福娘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沈清也就干脆任凭心意了。
福娘有些犹豫,为了避嫌,她已经离这人远远的了,想着等再过一会儿张柏还不回来,她就只能让他走了,没想到这人还要找她说话。
不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福娘谨慎道:“公子,您身子不适,少说点话吧,多喝点热茶。”
沈清被她的话一梗,无奈道:“姑娘不用担心,我并非坏人。”
他摸了摸身上,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一番心潮起伏,他又咳了起来,血腥气上涌,这回再没帕子可以掩饰,沈清狼狈地抓起桌上的茶盏,将还有些烫的茶水全部灌进嘴里。
福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这番动作,心道,这人也太过虚弱了一些,别说朝她动手了,就这副样子,她都怕他随时倒在地上。
瞧他年纪不大,怎么身子会弱成这样?
福娘有些同情他,于是轻声道:“公子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
沈清哪会没看见她眼中的怜悯,苦笑一声,低声问,“姑娘,若是有人逼迫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但你又必须去做,该如何是好?”
他的人生,像是母亲下的一局棋,而他只是一颗棋子,来去皆不由他。
福娘想了想,皱眉道:“公子,您心中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沈清困惑道:“何来此说?”
福娘微微一笑,“若是您心甘情愿继续做下去,何必要用逼迫这样的话?又何必询问他人呢?”
一刹那间,沈清听见自己心坍塌的声音,一丝微光照了进来。
他自嘲一笑,他自诩才学过人,然而读了那么多的书,却始终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他心里的积怨,正是因为看不开,所以沉积太久以后,成了伤疤,造成了他冷淡的性子。
“公子,人本是来去自由,自在随心便是,若想做什么,不如放手去做便是。”福娘和声道,眼神中满是真诚。
她终于明白了,这位公子的心病比他的先天不足更为严重,再好的药,也治不了这样的病。
“自在随心……”沈清喃喃重复着她的话,一种莫名的温暖从心头蔓延到全身,沈清呆呆地抬头,只见女子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似是在鼓励他。
“多谢。”沈清忽然知道答案了,朝她拱手,大步离去。
比起来时,他的步伐不再沉重,衣袂飘飘,极为轻松的模样。
沈清出了妙味斋,街上行人寥寥,他难得感到呼吸都顺畅起来,不由越走越快,最后竟然跑了起来。
柔和又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拂在面上,他察觉脸上一片潮湿,用手一模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泪流满面。
自在随心,自在随心!
沈清擦干眼泪,感到浑身上下都无比轻快,压在他心头的大山似乎倒下了,他于黑暗中看见一抹光亮。
或许,他该去试一试?
沈清理好衣衫,放缓了步子,带着一丝忐忑与期待,往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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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福娘说,那日有个虚弱的公子来妙味斋寻他,张柏一猜便知是沈清,叹气道:“沈兄似乎是有什么心事,总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他不敢说出口的是,他在沈清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仿佛他随时就会离开人世一般。
不太吉利,然而确实如此。不只是因为他身子不好,更多的,是他总是阴郁的眼神。
他打算过两日问一问沈清,若是可以,帮一帮他。
过了两天,便是殿试前三甲游街的日子。
这次的状元便是会试时一榜第一的那位中年男子,唤作陆旻。
陆旻已是第七回 考会试了,屡试不第的心酸痛苦,让他在得知自己高中状元之后,当场痛哭流涕,游街时,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一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傻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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